“曹公公，清廷传召，命您即刻赴京，面见摄政王多尔衮，陈述崇祯十七年京城城破经过！”
津曹府门前，清军驿卒手持文书，高声喊话，身后两名清兵按刀而立。
曹化淳正与义塾学子讲解经书，听闻喊声，放下手中的书卷，对随从：“备好行囊，即刻启程。”
学子们面面相觑，有人起身问：“先生，清廷召您，会不会有危险？”
曹化淳抬手按住学子的肩膀：“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在前明任职，无愧于心，如实回话便是。”他转向驿卒，“文书拿来我看。”
驿卒递过文书，曹化淳快速浏览，对随从吩咐：“将义塾事务托付给张先生，我去去就回。”
三日后，曹化淳抵达京城，昔日繁华的街道如今行人稀少，清军士兵随处可见。被引至摄政王府大殿，多尔衮端坐于上，两侧站满八旗将领和前明降官。
“草民曹化淳，叩见摄政王。”曹化淳双膝跪地，行跪拜之礼。
多尔衮抬手：“平身。本王召你前来，是想知道崇祯十七年三月，京城为何短短数日便被大顺军攻破？你身为前明司礼监秉笔太监，离京前曾掌部分防务，需如实回话。”
曹化淳起身，立于殿中：“回摄政王，京城失守，非一日之祸。崇祯十五年后，流寇四起，金兵窥伺，国库空虚，军饷欠发，九门守军多是老弱残兵，且虚报名额严重。”
“虚报名额？”多尔衮追问，“你离京前，王承恩代你巡视九门，不是已查处整顿？”
“确曾整顿，但根基已坏。”曹化淳回道，“我离京后，部分守将故态复萌，再次虚报人数，克扣军饷。崇祯十七年正月，李自成东进，沿途州县望风而降，京城守军人心惶惶。王承恩临危受命，任提督京营，斩杀通敌太监三人，加固城防，亲燃火炮御敌，额头被飞石所伤，仍坚守城楼。”
一名前明降官出列：“曹化淳，你敢欺瞒摄政王？外面都，是你与李自成勾结，散布‘曹化淳开门’的流言，动摇民心，才导致京城失守！”
曹化淳转头，目光直视那名降官：“阁下是谁？崇祯十七年三月，你身在何处？”
“我……我当时在南方督办粮草！”降官语气闪烁。
“南方督办粮草？”曹化淳冷笑，“李自成三月十七日围城，三月十九日城破，你远在南方，如何得知京城流言是我散布？我离京后居于津，开设义塾，津知府可证我当日从未离境。城破之时，我正在津处理义塾学子的温饱事宜，何来勾结李自成之？”
多尔衮抬手，制止二人争执：“本王已派人查证，‘曹化淳开门’确是大顺军散布的流言，意在动摇京城民心。你继续，城破时具体情形如何？”
“三月十八日，大顺军猛攻西直门和德胜门。”曹化淳继续道，“王承恩坐镇德胜门，亲自操控火炮，击托军三次冲锋。但守军粮草断绝，箭矢耗尽，部分士兵开始溃逃。当晚，彰义门守将开门献降，大顺军涌入城内。王承恩率残余将士退守紫禁城，与大顺军展开巷战，直至三月十九日凌晨，听闻陛下已自缢煤山，王承恩仍不肯投降，力战至最后一刻，自刎殉国。”
“你如何得知这些细节？”多尔衮追问。
“城破后，前明锦衣卫残部逃至津，向我详述了全过程。”曹化淳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其中一名锦衣卫的亲笔证词，摄政王可查验。”
清军侍卫接过书信，呈给多尔衮。多尔衮翻看后，递给身边的范文程：“范文程，你看看。”
范文程快速浏览，点头道：“摄政王，证词与我军查明的情况一致，王承恩确系殉国，曹化淳所言属实。”
多尔衮看着曹化淳：“前明官员，多有隐瞒欺瞒之辈，你能如实陈述，不推诿、不夸大，实属难得。本王念你并无通敌之举，且在前明素有清名，准你归老津，安度晚年。”
“谢摄政王。”曹化淳再次跪地叩首。
“另外，”多尔衮补充道，“顺治帝已下旨，追谥崇祯皇帝为怀宗端皇帝，葬于昌平思陵。王承恩忠君殉国，特旨将其葬于思陵之侧，配享祭祀。三日后举行葬礼，你若愿前往，可随队同校”
曹化淳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泪光：“草民愿往。”
三日后，昌平思陵外，送葬队伍绵延数里。顺治帝虽未亲临，却派了礼部尚书主持葬礼。王承恩的棺木由八名清军士兵抬着，缓缓走向陵寝一侧的墓穴。
曹化淳身着素衣，走在棺木左侧，双手紧紧扶住棺沿。他年近六旬，脚步有些蹒跚，却始终不肯松开手。沿途的前明旧臣见他如此，纷纷落泪。
“王公公，我来送你了。”曹化淳低声道，声音沙哑，“当年卢沟桥一别，约定他日国难必召即回。我虽应召入京，却未能与你并肩作战，愧对你的信任。”
棺木行至墓穴旁，士兵们停下脚步。礼部尚书高声宣读祭文：“维顺治元年，岁次甲申，秋七月朔日，皇帝遣官致祭于故明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之灵……尔承恩，忠君爱国，殉节死义，特葬于思陵之侧，永伴先皇，以彰其忠……”
祭文宣读完毕，士兵们开始将棺木放入墓穴。曹化淳俯身，手掌按在棺木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棺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曹公，节哀。”一名前明旧臣上前搀扶。
曹化淳摇头，缓缓起身，看着棺木被泥土覆盖，直至形成一座新坟。他走到坟前，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王公公，你一生忠勇，护主殉国，青史定会留名。我会为你立传，让后人记得你的功绩。”
返回津后，曹化淳闭门谢客，潜心撰写《崇祯朝记事》。每日清晨，他便坐于案前，让随从研墨铺纸，口述往事。
“崇祯二年，金兵围城，我奉旨督修皇陵，查处贪墨官员七人，结余银两上交内库……”
“崇祯八年，眼疾爆发，辞官归乡，王承恩送至卢沟桥，约定他日国难必召即回……”
“崇祯十七年，京城被围，王承恩任提督京营，斩通敌太监三人，亲燃火炮御敌，额受重伤仍不退……”
随从伏案记录，偶尔插话：“先生，王公公殉国时，具体是在紫禁城哪个位置？”
“在煤山寿皇亭附近。”曹化淳闭眼，回忆着锦衣卫的证词，“他亲眼见崇祯皇帝自缢，便在旁边的槐树下自刎，死时仍面向皇宫方向。”
“这些细节，是否要写得详细些？”随从问。
“要写清楚。”曹化淳睁开眼，“不仅要写他的忠勇，还要写他的处事。他代我巡视九门，查处虚报名额，不徇私情；他督战京城，身先士卒，不避生死。这些都要一一记下，让后人知道，大明虽亡，但有忠臣在。”
撰写过程中，常有前明旧臣前来拜访，提供王承恩的生平事迹。有人带来王承恩当年巡查九门时的手令，有人送来他督修城防的图纸，曹化淳都一一核实，纳入书郑
历时一年，《崇祯朝记事》终于完成，其中专门有一卷《王承恩传》，详细记载了王承恩从入宫到殉国的一生。曹化淳将书稿交给义塾的张先生，让他抄写数份，分赠前明旧臣和义塾学子。
“这本书，不是为了怀念过去，而是为了铭记忠勇。”曹化淳对张先生，“让学子们知道，为人臣者，当忠君爱国；为人者，当坚守气节。”
此后每年清明，曹化淳都会亲自前往津海边。他让随从备好祭品，摆放在礁石上，自己则伫立在海边，向北眺望。
海风吹拂着他的白发，他抬手，指向京城的方向：“王公公，崇祯皇帝，我来看你们了。”
随从站在一旁，不敢打扰。他知道，曹公这一望，便是对故朝的思念，对忠魂的祭奠。
“今年京城太平吗？思陵的草木，是否有人打理？”曹化淳喃喃自语，“《崇祯朝记事》已流传开来，你的事迹，学子们都知道了。他们，你是忠臣的典范，是后世之师。”
他弯腰，将一杯酒洒在海水中：“这杯酒，敬你们。愿来世，你们能生于太平盛世，不再经历战乱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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