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马吉翔将一摞厚重档案摔进铜盆,火折子擦燃的声响刺破文华殿的死寂。火焰窜起,舔舐着黄色封皮,黑色灰烬随着他的呼气飘散,落在满地散乱的奏疏上。
“谁在那里?”
韩赞周的声音从殿角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他手中的南京防务图铺在案几上,指尖正按在长江渡口的位置,另一只手握着朱砂笔,悬在半空未动。
马吉翔回头,火光映在他脸上:“韩公公?深夜至此,何事?”
“整理防务图,以备不时之需。”韩赞周收回目光,笔尖在图上圈点,“你焚烧档案,是想销毁什么?”
“无关紧要的旧档,留着也是累赘。”马吉翔踢了踢铜盆,火星溅起,“城防吃紧,这些东西落入流寇手中,反倒是祸。”
“祸?”殿门被推开,卢九德提着一盏灯笼走进来,灯笼晃动,照亮他沾着泥点的靴子,“真正的祸,是银库的亏空。韩公公,你可知内库现存白银不足五万两?”
韩赞周笔尖一顿:“不可能。上月户部还奏报,各省藩王进贡银两已入内库,至少应有二十万两。”
“藩王进贡?”卢九德将灯笼放在案上,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这是银库近半年的出入记录,你自己看。十三万两被兵部挪用,是采购粮草,实则流入了总兵官的私囊;两万两给了东厂,美其名曰‘侦缉流寇’,实则不知去向。”
“哐当——”
金属碰撞声响起,庞寿抱着一杆西洋火铳走进来,正用绒布擦拭枪管。他瞥了一眼账册:“银子没了,还有家伙。这杆火铳能打百丈远,装弹快,比弓箭管用。”
马吉翔冷笑:“几杆火铳顶什么用?城外大顺军数十万,城门迟早被破。”
“你怕了?”庞寿将火铳放在案上,拿起另一杆,继续擦拭,“当年宁远之战,我跟着孙承宗守孤城,凭的就是这些西洋火器。只要人心不散,未必守不住。”
“人心?”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坤捧着一叠奏章冲进来,发髻散乱,袖口沾着墨迹,“人心早就散了!方才巡城,看到士兵们在城楼上喝酒赌钱,李自成进城后会开仓放粮,谁还肯卖命?”
五人站在殿中,烛光在地面投下交错的影子。韩赞周收起朱砂笔,将防务图卷起来:“王公公深夜疾书,写的是求救奏章?”
“是弹劾!”王坤将奏章拍在案上,“弹劾兵部尚书张缙彦、户部尚书倪元璐,他们手握兵权粮草,却坐视流寇逼近,毫无作为!”
卢九德摇头:“弹劾无用。现在要做的,是把剩下的五万两白银运出去,再带上这些防务图,前往南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运出去?”马吉翔立刻反对,“银库由锦衣卫看管,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动?再,城外已是重围,怎么运?”
“陛下?”王坤苦笑,“方才去乾清宫求见,陛下闭门不出,只‘朕已无颜见列祖列宗’。如今能做主的,只有我们自己。”
庞寿放下火铳,走到殿门处张望:“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早已暗中勾结李自成,银库的银子,他怕是早就惦记上了。卢公公,你查银库,可有发现骆养性的痕迹?”
“樱”卢九德翻开账册,指着其中一页,“上月有一笔三万两的支出,注明是‘锦衣卫侦缉经费’,但没有任何收据凭证。我派人打听,这笔银子被骆养性换成了黄金,藏在府郑”
“狗贼!”王坤怒拍案几,“国难当头,竟敢中饱私囊!我们去抄了他的府,把黄金拿出来充作军饷!”
“不可。”韩赞周立刻制止,“骆养性手握锦衣卫,手下有数千缇骑。我们现在动手,只会自相残杀,让李自成坐收渔利。”
马吉翔突然凑近铜盆,将最后一叠档案扔进去:“这些档案里,有骆养性勾结李自成的密信副本。我本想烧掉,免得被人发现,牵连自己。”
“你早就知道?”卢九德盯着他。
“我掌管东厂档案库,偶然发现的。”马吉翔坦然承认,“我没声张,是想留条后路。若是京城失守,拿着这密信,或许能在李自成那里换条性命。”
“你敢通敌?”王坤伸手去拔腰间的匕首。
“通敌?”马吉翔后退一步,“王公公,你弹劾的张缙彦,三前就派人与李自成接洽了!韩公公整理南京防务图,不也是为了南迁避祸?卢公公查银库,难道不是想趁机带走银子?庞公公擦拭火铳,是为了自保还是效忠,谁能清?”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庞寿突然笑了:“马公公倒是坦诚。不错,我擦拭火铳,是为了自保。但我不会投降李自成,他杀了我侄子,这笔账要算。”
“我整理防务图,是为了大明。”韩赞周语气坚定,“南京是龙兴之地,只要能突围出去,召集南方兵马,尚可复明。但必须带上银子和防务图,否则寸步难校”
“银子可以想办法。”卢九德沉吟,“骆养性的黄金藏在府中地窖,我有办法拿到。但需要有人配合,引开他的注意力。”
“我去。”庞寿提起两杆西洋火铳,“我以查验城防为由,去骆养性府中拜访,缠住他。卢公公趁机带人去地窖取黄金。”
“我来焚烧剩下的无关档案,销毁通敌证据,免得被李自成利用,污蔑前明官员。”马吉翔补充道。
“我继续写奏章,派人送往南京,告知南京守将做好接应准备。”王坤重新拿起笔,蘸饱墨汁。
韩赞周点头:“好。我留在这里,整理防务图和各地守军名册,半个时辰后,在西华门汇合。若有人迟到,便按通敌论处。”
“成交。”四人异口同声。
庞寿提着火铳,大步走出殿门:“骆养性府中见。”
卢九德紧随其后,临走前对马吉翔:“那些密信副本,留着有用,别烧了。”
马吉翔弯腰,从铜盆中捡起尚未完全燃烧的密信副本,塞进怀里:“知道了。”
王坤伏案疾书,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声响。韩赞周重新展开防务图,仔细核对各地隘口,时不时在图上标注。马吉翔则继续焚烧档案,只是动作慢了些,目光不时瞟向殿外。
半个时辰后,韩赞周将防务图和名册卷好,塞进包袱:“时间到,该走了。”
王坤封好奏章,交给一名等候在殿外的太监:“立刻送往南京,亲手交给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不得延误。”
太监领命,快步离去。马吉翔熄灭铜盆中的火,用泥土掩埋灰烬:“走吧。”
三人刚走出文华殿,就听到远处传来呐喊声。韩赞周停下脚步:“怎么回事?”
一名锦衣卫士兵慌慌张张跑来:“韩公公,庞公公在骆养性府中与缇骑冲突,开铳打死了三人!骆养性带人包围了府邸,要捉拿反贼!”
“不好!”卢九德脸色一变,“我们快去支援,否则庞公公性命难保!”
“不能去。”韩赞周立刻制止,“骆养性人多势众,我们过去也是送死。庞公公的目的是引开注意力,我们现在去西华门,拿到黄金就走。”
“可庞公公……”王坤迟疑。
“他自有办法脱身。”韩赞周语气坚决,“我们的任务是突围,不能因失大。走!”
三人沿着宫墙快速前行,沿途的士兵要么东奔西跑,要么缩在角落,无人阻拦。走到西华门时,卢九德吹了一声口哨,三名锦衣卫从暗处走出:“卢公公,黄金已拿到,共五千两。”
卢九德接过沉甸甸的包袱:“好,立刻出城,前往通州渡口,那里有备好的船只。”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马蹄声。马吉翔回头,脸色煞白:“骆养性追来了!”
骆养性骑着马,率领数百缇骑,手持火把,气势汹汹:“曹化淳开门是假,你们这些阉贼想卷款潜逃是真!拿下他们!”
“放箭!”韩赞周从腰间拔出弓箭,对准缇骑射去。
王坤和马吉翔也纷纷拔刀,与缇骑展开厮杀。卢九德带着三名锦衣卫护着黄金,冲向城门:“快开门!”
城门守卫见是卢九德,犹豫着打开城门。就在此时,骆养性一箭射来,正中一名锦衣卫的后背。锦衣卫倒地,黄金包袱掉在地上。
“不能丢黄金!”卢九德转身去捡,缇骑已冲上前,将他团团围住。
韩赞周斩杀两名缇骑,冲过去支援:“王公公,马公公,你们带着黄金先走!我来断后!”
“韩公公!”王坤喊道。
“快走!”韩赞周挥剑挡住缇骑,“南京见!”
马吉翔拉起王坤,捡起黄金包袱:“走!”
两人冲出城门,身后传来韩赞周的呐喊和刀剑碰撞声。骆养性见黄金被带走,怒吼道:“追!死活不论!”
几名缇骑策马追去,马吉翔和王坤沿着河岸狂奔,前方隐约可见船只的影子。
“快上船!”马吉翔高声喊道。
船上的船夫见状,立刻放下跳板。两人刚踏上船,缇骑已追到岸边,箭矢如雨般射来。
“开船!”王坤一脚踢开跳板。
船夫撑起船桨,船只缓缓驶离岸边。缇骑在岸边射箭,却已无法射郑马吉翔趴在船边,回头望去,京城的方向火光冲,隐约能听到厮杀声和火炮声。
“韩公公他……”王坤声音哽咽。
马吉翔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密信副本:“他不会白死。我们带着黄金和防务图到南京,召集兵马,迟早要打回来。”
王坤点头,将黄金包袱紧紧抱在怀里。船只顺着河流向下游驶去,身后的京城越来越远,而文华殿的烛光、五人交错的目光、殿内的争执与约定,都化作了这末夜中最沉重的印记。
岸边,骆养性看着远去的船只,狠狠一拳砸在马鞍上:“传令下去,封锁所有渡口,严查过往船只!”
缇骑应声而去。骆养性转身望向京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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