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老夫人离场,花厅中无形的压力骤然消散。
侍婢们悄然上前,撤换残羹冷炙,奉上新的热茶与精致点心,动作轻巧无声,仿佛方才的刀光剑影、暗流涌动从未发生。
张云舟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侧身靠近江离,手掌用力拍了拍江离的肩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毫不掩饰的赞赏:“离弟,方才真是……好险!也亏得是你!”
他回想起李莽那凶悍的气势和江离以鞘对敌的从容,心有余悸又倍感骄傲,“那厮一身蛮力,看着就吓人,你竟能如此游刃有余,最后那一转一刺,妙极!当真妙极!”
他提起桌上的青瓷茶壶,亲自为江离斟满一杯热茶,递了过去:“快,喝口热茶,压压惊。”
看着江离接过茶盏,他才注意到江离握杯的手指似乎比平日更用力些,虽然面色依旧沉静如水,但呼吸间比动手前要深长一丝。
显然,那看似轻松的几招,尤其是最后那凝聚力量的一击,也并非全无消耗。
“云舟哥过奖了。”江离垂眸,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微微荡漾,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他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水滑入喉中,方才因凝神对敌而略显紧绷的肌肉也随之舒缓。
杯壁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驱散了剑鞘上传来的、属于对手的蛮横力道所残留的冰冷触福
他放下茶盏,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轻轻摩挲了一下。
厅内烛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知何时又悄然响起,轻柔地填补着方才战斗留下的空白。
然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血气,那是李莽倒下时带起的尘土气息,混合着他身上属于淬体武者的汗味和一丝因剧痛而逸散出的血腥味。
这味道很淡,很快被熏香和食物的香气覆盖,但江离敏锐的感官却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属于争斗的痕迹。
张云舟见江离神色如常,只是静静品茶,心中大定,脸上重新挂起爽朗的笑意,开始招呼其他人重新举杯,试图将气氛彻底拉回家宴应有的和乐融融。
他刻意提高声音,谈论起府中新排的戏曲,或是城中趣闻,努力驱散那最后一丝阴霾。
少顷,江离对着张云舟道:“云舟哥,我今日有些乏了,先回青云道院休息了,改日再来寻你。”
张云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他立刻点头,没有多问:“也好,今日确实费神。离弟早些回去歇息,养足精神。”他站起身,紧跟着江离的动作,语气诚挚,“我送你出去。”
江离颔首:“有劳云舟哥。”
两人并肩向厅外走去。厅内丝竹仍在,宾客们的谈笑声也重新热络起来,仿佛那场短暂的激斗只是宴席中一段助心插曲,已被翻过。
然而,当江离挺拔的身影穿过花厅门口时,仍能感觉到背后投来的数道目光,有探究,有忌惮,也有纯粹的欣赏。
这些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在他身后交织,却又被他沉稳的步伐轻易斩断。
月色已上中,清辉如水银般泻在庭院中,将青石径照得一片清冷。
夜风吹拂,带着庭院深处草木的微凉气息,拂过江离的衣袂和面颊,瞬间驱散了花厅内残留的熏香暖意与方才激斗留下的、若有若无的燥热血气。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清冽的空气,仿佛要涤净肺腑。
张云舟走在身侧,一路无话。直到远离了花厅的喧嚣,行至府邸外院寂静的回廊下,他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借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线,仔细看向江离的脸庞,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真切的担忧:“离弟,方才……真没事吧?那李莽力大无穷,最后那一下……”
“无碍。”江离微微摇头,月光落在他沉静的眸子里,映不出丝毫波澜,“只是些微震荡,气血略有不平,调息片刻便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倒是云舟哥,方才在厅内,多谢回护。”
“你我兄弟,这些作甚!”张云舟摆手,随即又想起什么,眉头微蹙,语气沉了几分,“只是那妇人……心思歹毒!今日之事,绝不会是意外。祖母叫她随去,想必也是心中有数。离弟,你日后在城中行走,还需多加留意才是。”
“嗯,我明白。”江离应道,目光投向府邸大门的方向。那厚重的朱漆大门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森严,门外便是青云城更深沉的夜色与未知。他收回目光,对张云舟道:“云舟哥留步吧,不必再送。”
张云舟看着江离眼底不容置疑的平静,知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坚持,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带着兄长的关切与信任:“好,那你路上当心。改日得空,定要再来寻我。”
“一定。”江离拱手,随即不再停留,转身迈步,身影很快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之郑
步履如常,只是细看之下,那脚步似乎比来时略沉了一分,像是将花厅内无形的压力与锋芒,都悄然裹挟带走,只留下月光下一条渐行渐远、略显孤清的背影。
张云舟独立廊下,目送着那背影消失在长街的阴影里,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夜风穿过回廊,吹得灯笼微微摇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江离踏着月色行走在临溪县中,他感受到孤寂之感,于是加快步伐,向着青云道院行去。
夜已深沉,长街空旷,唯有他的脚步声在青石板路上敲出孤寂的回响。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冷清的街面上,随步履晃动,更添几分形单影只的寥落。
花厅的喧嚣、拳脚相交的劲风、老夫人深邃难辨的目光、艳丽妇人那淬毒般的眼神,以及张云舟兄长般的热切关黔…种种画面如同碎片,在寂静的夜风中纷至沓来,却又迅速被沁凉的空气吹散。
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指节处似乎还残留着剑鞘格挡李莽重拳时传来的微麻震荡感,腰腹间被那记鞭腿劲风扫过的皮肤,也隐隐有些紧绷。这并非脱力,更像是紧绷的弦骤然松弛后,身体本能的余韵。
一阵夜风卷过街角,带来远处隐约的犬吠和不知谁家婴儿的啼哭。
江离脚步未停,耳廓却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屋檐投下的浓重阴影。没有异常。
他收回心神,并非疑神疑鬼,只是清溪镇的血色之夜早已刻入骨髓,让他在任何时候都本能地维持着一丝警觉,如同野兽归巢时仍竖起的耳朵。
青云道院那熟悉的、略显古旧的高大轮廓终于出现在前方。
门口两盏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在门前的石阶上铺开一片温暖的暖色。
道院深处,几处尚未熄灭的灯火,如同黑夜中沉默的守望者。那光亮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穿透沉沉夜色,无声地落在他身上。
看到这熟悉的光亮,江离胸中那份挥之不去的孤寂感,仿佛被这灯光无声地熨帖、抚平了些许。
他微微吸了口气,夜风中草木的清冽气息混合着道院特有的、若有若无的香火和旧书卷的味道,让他紧绷的心弦彻底松缓下来。脚步未停,他朝着那扇灯火下的院门,稳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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