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炉堡的城门，比记忆中更加巍峨，也更加冰冷。巨大的黑岩在“山心熔炉”永不熄灭的光芒映照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晕，仿佛凝固的火焰与钢铁。守卫队长盔甲下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铁臂沧桑而刚毅的脸庞，以及他身后那支风尘仆仆却站得笔直的混合队。
短暂的寂静后，守卫队长上前一步，并未接过信件，而是用覆盖着铁手套的手指，指了指格隆手中木盒里的矿石样本，声音依旧透过面甲嗡嗡作响，听不出情绪：“蛮石堡？没听过。南边的破烂哨站倒是不少。你，铁臂·石锤，你的名字我倒是记得。‘负气者’，族谱上可还挂着你的名字。”
“负气者”三个字像冰锥刺入铁臂的心脏，但他面不改色，胸膛挺得更高：“过往是非，自有公论。今日我奉领主之命，携诚意而来。石锤氏族难道不敢让远道而来的使者进门，验看这矿石的成色，聆听邻邦的问候吗？”他刻意用了“邻邦”而非“人类领地”，抬高蛮石堡的地位，也暗示着对等交流的可能。
守卫队长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衡量。那矿石样本在炉火光芒下的奇异光泽，显然引起了他的兴趣。最终，他侧身让开一步，对身后一名守卫道：“带他们去‘迎客岩厅’，通知锻造工坊的检验师。你，”他看向铁臂，语气依旧生硬，“可以带两个人带着东西进去，其余人留在外堡营地，没有许可，不得擅动。”这是既给予了一定礼节，又保持了高度警惕的安排。
“可以。”铁臂点头，示意格隆和另一名沉稳的矮人矿工拿起礼物箱和矿石样本，他自己则握紧那卷羊皮信。他回头对其他韧声道：“听安排，保持警惕，等我消息。”
踏入城门，熟悉的、混合着熔岩热气、金属灼烧、汗水与黑麦酒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唤醒了铁臂血液里沉睡的记忆。宽阔的甬道由整块整块的黑色玄武岩铺就，两侧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赤铁矿晶体，照亮着繁忙的景象：矮人工匠推着满载矿石或半成品的车匆匆而过，学徒们围着锻造台挥汗如雨，粗犷的笑骂声和锻锤敲击的轰鸣交响成一片。一切似乎和多年前一样，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同——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紧绷，人们的眼神在瞥向他们这些“外来者”时，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忧虑。
“迎客岩厅”位于外堡与核心锻造区之间，是一个相对独立、装饰着古老战争壁画和狩猎战利品的石质大厅。这里通常用来接待不那么重要或需要初步甄别的访客。大厅中央燃烧着巨大的石盆篝火，驱散霖下的阴寒。
他们被安置在慈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茶水，没有进一步的询问。只有门外守卫如同石雕般矗立的身影。这种刻意的冷遇，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三名矮人走了进来。为首者是一名须发皆白、但身材依旧壮硕如熊的老矮人，他穿着一件暗红色的、绣有复杂金色符文的长袍，胸前挂着一枚巨大的、雕刻着铁砧与闪电徽记的铜质勋章——这是锻造大师和长老会成员的标志。他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锻造大厅的资深长老，也是铁臂的亲叔叔，莫拉丁·石锤。
他身后跟着两名较为年轻的矮人，一人穿着工坊检验师的皮质围裙，手持放大镜和几件巧的探测工具；另一人则身着整洁的书记官服饰，捧着记录板和炭笔。
莫拉丁长老的目光首先落在铁臂身上，复杂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闪而过，随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严肃。“铁臂·石锤，”他的声音洪亮而低沉，回荡在石厅中，“以这种身份回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没有使用昵称或任何亲昵的称呼。
“莫拉丁长老。”铁臂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矮人礼节，不卑不亢，“久违了。我代表蛮石堡领主林昊阁下，向石锤氏族致以问候，并带来建立友谊与互通有无的意愿。”他将羊皮卷轴双手递上。
莫拉丁接过卷轴，并未立刻打开，而是交给了身后的书记官。他的目光转向了格隆打开的礼物箱和那盒矿石样本。“友谊建立在实力与诚意之上。蛮石堡……据我所知，那只是北境行省边缘一个贫瘠的男爵领废墟，几年前才被重新占据。你们所谓的‘诚意’，就是这些？”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
检验师已经上前，先是仔细查看了那些精工铁器，尤其是那把“试验型三号”手弩的连发机括，眼中露出些许惊讶和专注。但他更多的注意力，被那三块铁矿石样本牢牢吸引。他拿起最大的一块，凑到篝火旁，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其断面，又用几件巧的工具轻轻敲击、刮擦，甚至取了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矮人检验师的古老方法），最后拿出一个镶嵌着细水晶的圆盘，贴近矿石，水晶立刻泛起稳定的、纯净的蓝白色微光。
检验师抬起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震惊，他看向莫拉丁长老，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长老！这……这矿石的纯度……不可思议！几乎感觉不到常见的硫、磷杂质，铁元素结晶异常完整、均匀，伴生的少量元素排列有序……我从未见过自然形成、未经深度冶炼精炼就有如此品相的铁矿！而且，”他指向那个发光的水晶圆盘，“能量惰性极低，对奥术能量的亲和性却意外地高，简直是……生的优质导能材料胚子！”
莫拉丁长老的眉毛挑了起来，他亲自走过去，拿起一块较的矿石，在手中掂拎，又仔细查看。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矿石光滑的断面，感受着那不同于寻常铁矿石的致密与温润触福作为锻造大师，他比检验师更能理解这种矿石在锻造中意味着什么——更少的燃料消耗，更高的成品率，更卓越的金属性能，甚至有可能锻造出附带优良能量传导特性的特殊装备。
他放下矿石，目光重新锐利地投向铁臂：“这种矿石，蛮石堡有多少？开采难度如何？你们用了什么方法提炼出这种纯度？”问题直指核心。
铁臂早有准备，沉声回答：“目前发现的矿脉储量可观，具体数字需进一步勘探。开采因矿洞深处有古代遗迹和少许黑暗残留而有一定难度，但已被领主大人初步控制。至于纯度……”他停顿了一下，选择透露部分实情，“领主大人掌握了一种独特的净化技术，能够有效去除矿石中的有害杂质和能量污染，这是蛮石堡的核心技术之一。”
他没有提及“净化晶尘”的具体来源，只强调了林昊的能力。同时，他将话题引向更广阔的合作：“这种矿石，只是蛮石堡潜力的体现之一。我们拥有稳定的粮食产出，初步的符文应用研究，以及应对北境威胁的决心。领主大人希望与以锻造和符文技艺闻名的石锤氏族建立长期、互惠的合作。我们可以提供稳定的高品质矿石、粮食，甚至未来可能的技术交流，而我们需要氏族的锻造支持、符文知识，以及在北境事务上的友谊。”
莫拉丁长老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工具袋。铁臂的话，尤其是关于矿石净化和应对威胁的部分，显然触动了他。石锤氏族近年来并非一帆风顺，南边人类王国的压力，北境冰原愈发不稳定的怪物活动，乃至某些古老传闻的复苏，都让氏族高层感到忧虑。一个拥有特殊资源和技术、且地理位置可以成为缓冲或支点的南方邻居，其价值需要重新评估。
“你提到的‘应对北境威胁’，具体指什么？”莫拉丁长老问，眼神深邃。
铁臂犹豫了一下，决定透露部分信息，但模糊处理：“蛮石堡曾击退过黑暗魔物的侵袭，领主大人对地脉和能量异常有一定研究。我们相信，北境的平静之下暗流涌动，有些古老的、不为人知的威胁正在重新浮现。比如……某些深埋地下、与地脉结合的古老监视造物。”他最后一句得很轻，但目光紧紧盯着莫拉丁。
莫拉丁长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他深深地看了铁臂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惊讶、了然，以及一丝更加深沉的忧虑。“此事……容后再议。”他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在书记官和检验师面前深入这个话题。“你们的礼物和来意，我已知晓。矿石样本我们会留下进一步分析。至于你，铁臂·石锤，以使者身份，可以暂时留在铁炉堡。但‘负气者’的身份并未解除，在长老会做出正式决议前，你不得进入核心锻造区，不得接触氏族核心机密。你们的随从，也需遵守外堡规矩。”
这是预料之中的限制。铁臂点头：“明白。感谢长老给予陈情的机会。”
“先别急着谢。”莫拉丁长老转身，向门口走去，快到门口时，他脚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用只有附近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了一句：“晚些时候，让你那个叫格隆的伙计，到老地方等我。带上你们领主关于‘地下监视造物’更详细的猜测。”完，他便带着检验师和书记官离开了石厅。
铁臂心中一动。老地方……是指“雷霆之角”酒馆后面那个堆放废料的仓库，那是他和莫拉丁叔叔年轻时偷偷试炼新配方和喝酒谈的地方。叔叔的这个暗示，表明他并未完全置身事外，甚至可能愿意提供帮助，但需要更隐秘的接触。
希望的火苗，在冰冷的石厅中，悄然燃起一丝微光。
铁臂转身，对格隆和同伴低声道：“我们先安顿下来。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记住，多看，多听，少。石锤氏族的炉火依旧炽热，但烟囱里冒出的烟，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望向石厅窗外，那映红半边的“山心熔炉”光芒，依旧壮丽。但他知道，要真正赢得氏族的信任和帮助，仅仅依靠几块优质矿石和模糊的警告还远远不够。他必须找到合适的时机，展示蛮石堡真正的价值，也必须面对自己过去留下的那道裂痕。
炉火试金，真金不怕火炼。而他和他所代表的蛮石堡，将要面对的，是石锤氏族传承千年的、挑剔而务实的目光，以及隐藏在炉火轰鸣之下、更为复杂的暗流与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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