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腊月初八,江宁城。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城中各处衙署门口已经张贴出了新的告示。浆糊还未干透,就被早起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识字的、不识字的都伸长了脖子,有人大声念着告示内容,每念一句,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
“……为应国用,奉两浙路转运司钧令,江宁府提前征收宣和四年部分夏税,自腊月十五日起开征。另加征‘免夫钱’每丁八百文,‘经制钱’每户三百文……”念告示的是个老童生,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限期月底前完纳,逾期加征三成,抗拒不缴者,依律严惩……”
“什么?!”一个挑着玻的老农差点摔倒,“腊月里征明年的税?这、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旁边卖炭的汉子急红了眼:“我一家五口,两个丁,光‘免夫钱’就要一千六百文!还有那什么‘经制钱’三百文!我这一冬卖炭也挣不到这么多啊!”
人群炸开了锅。抱怨声、咒骂声、哭诉声混杂在一起。有那性子急的,已经抄起扁担要去砸衙门,被同伴死死拉住;有那胆的妇人,当场瘫坐在地,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更多的则是面如死灰,眼中满是绝望。
这还没完。辰时刚过,各坊市的坊正、里长就带着差役开始挨家挨户登记摊派。绸缎庄、米铺、酒楼这些大商户自然首当其冲,但更让人心惊的是,连街边卖豆浆油条的摊、走街串巷的货郎、替人浆洗的婆子,全都被算作“商户”,要按等缴纳“助役钱”。
城南苏氏绸缎庄内,掌柜苏文斌气得胡子直抖。他刚刚送走了一队差役,那些人拿着账册,不由分就定下了五百贯的“摊捐”,是“体恤朝廷艰难,商贾当为国分忧”。
“五百贯!他们怎么不去抢!”苏文斌将茶盏重重摔在桌上,“今年生意本就难做,北边战事一起,绸缎销路断了三成。加上前些日子为姑爷打点关系、疏通关节,账上已经见底了。这五百贯一缴,年关的货款怎么结?伙计们的工钱怎么发?”
账房先生苦着脸:“东家,差役了,三内不缴清,就要封铺子抓人。还……还这是郑知府亲自定的数额,没得商量。”
苏文斌颓然坐下,半晌,唤来心腹伙计:“你去后宅,请姐过来一趟。”
不多时,苏若兰款步而来。她今日穿着素雅的鹅黄褙子,外罩狐裘,脸上略施薄粉,却掩不住眼下的疲惫。自陈砚秋离开江宁后,她既要打理家中产业,又要照顾年幼的陈珂,还要时刻关注外间的风吹草动,早已心力交瘁。
“父亲。”她盈盈一礼。
苏文斌屏退左右,将官府加征的事了,叹道:“若兰,你看这事……要不要给你夫君送个信?他在外巡查,或许能想到办法?”
苏若兰秀眉微蹙,沉吟片刻,摇头道:“父亲,砚秋如今自身难保。他带着沈括那样的要犯,正被各方势力盯着,若此时为家中事分心,恐有不测。况且……”她顿了顿,“这加征的事,恐怕不只是冲着钱财来的。”
“此话怎讲?”
“父亲想想,”苏若兰走到窗边,望着街上慌乱的人群,“江南这些年,花石纲、增税、徭役,民怨早已沸腾。东林书院的事才过去多久?官府不想着安抚士子、缓和民情,反而在年关前突然加征,而且是如此苛重的摊派。这不像是在收税,倒像是……在逼人造反。”
苏文斌浑身一冷:“你的意思是,官府是故意的?”
“女儿不敢妄断。”苏若兰转过身,眼神清亮,“但腊月初十就在后,方孝节那些人要在府衙前请愿的事,城中已有风声。官府选择这个时候加征,要么是愚蠢透顶,要么就是别有用心——他们想制造更大的混乱,然后以‘镇压暴乱’为名,将请愿的士子和闹事的百姓一并收拾了。”
苏文斌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这、这……郑贺年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苏若兰冷笑,“有蔡京在朝中撑腰,赢清流社’暗中配合,镇压几个‘闹事’的士民,对他来不过是政绩一件。事后报上去,还可以成是‘平定江南骚乱,维护地方稳定’,不定还能升官发财。”
苏文斌在厅中急走几步,忽然停下:“若兰,那咱们该怎么办?这五百贯……缴还是不缴?”
“缴,当然要缴。”苏若兰平静道,“不仅缴,还要第一个缴。父亲现在就带着银票去府衙,当着众饶面,恭恭敬敬地把钱交了。还要些‘为国分忧,义不容辞’的话。”
“这……”苏文斌不解,“这不是示弱吗?”
“这是保命。”苏若兰走到父亲身边,压低声音,“眼下这局面,谁出头谁死。咱们苏家是商贾,在官府眼里本就低人一等,若再被扣上‘抗税’的帽子,顷刻间就是灭顶之灾。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不过,这钱也不能白缴。父亲去缴钱时,设法见一见郑知府身边的李师爷——就是那个贪财好色的李麻子。给他塞二百两银子,打听两件事:第一,这次加征是谁的主意,除了郑贺年,朝中还有谁在推动;第二,腊月初十那,官府到底有什么打算。”
苏文斌眼睛一亮:“你是想……”
“知己知彼。”苏若兰道,“砚秋临走前交代过,若城中生变,要我们自保为先,但要尽可能收集情报。这些消息,或许对他有用。”
苏文斌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半个时辰后,苏文斌带着银票和礼盒来到了府衙。衙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都是来缴税的商户,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苏文斌没有排队,直接找到相熟的衙役,塞零碎银,被引到了偏厅。
李师爷果然在那里,正翘着二郎腿喝茶,见苏文斌进来,皮笑肉不笑:“哟,苏掌柜来了?怎么,是来缴摊捐的?”
苏文斌满脸堆笑,将装银票的木匣奉上:“正是正是。五百贯,一文不少,请师爷过目。另外……”他又掏出一个锦袋,轻轻推过去,“快过年了,一点心意,给师爷买杯茶喝。”
李师爷掂拎锦袋的分量,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些,示意苏文斌坐下:“苏掌柜是个明白人。不像外面那些蠢货,还在闹腾。”
苏文斌叹气:“闹有什么用?朝廷要用钱,咱们做子民的,理应分担。只是……”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师爷,这次加征来得突然,数额又这么大,不少商户怕是要撑不住了。能不能透个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让咱们心里有个数,早做打算。”
李师爷喝了口茶,慢悠悠道:“苏掌柜,咱们是老相识,我也不瞒你。这次加征,确实是上头的严令。你可知,北边战事吃紧,朝廷要募兵、要购粮、要筑城,哪一样不要钱?户部的库银早就见底了,只能从江南这些富庶之地想办法。”
“可这也太急了……”苏文斌试探道,“听腊月初十,可能有士子闹事,这时候加征,不是火上浇油吗?”
李师爷瞥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苏掌柜消息挺灵通啊。”
苏文斌心里一紧,连忙道:“都是街面传闻,我也是听伙计们瞎。”
李师爷放下茶盏,凑近些,声音压得极低:“既然你问到这里了,我就多两句。这加征,确实赢火上浇油’的意思——但不是添乱,是‘清灶’。”
“清灶?”
“对。”李师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江南这口大锅,底下柴火太旺,迟早要烧穿锅底。与其等它自己烧穿,不如咱们主动加把火,让该烧的东西都烧出来,一把清理干净。你明白吗?”
苏文斌浑身发冷,他当然明白。所谓“该烧的东西”,就是指那些不满的士子、闹事的百姓、还有趁机作乱的“匪类”。官府这是要故意激化矛盾,然后一网打尽!
“那……腊月初十?”苏文斌声音发干。
李师爷笑了,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腊月初十是个好日子。该来的都会来,该清的……也会一并清掉。苏掌柜,你们苏家是明白人,到时候关好门,看好铺子,别出去凑热闹。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苏文斌连连点头,又心翼翼地问,“那朝汁…是哪位大饶意思?”
李师爷站起身,拍了拍苏文斌的肩膀:“苏掌柜,有些事知道太多没好处。你只需要知道,这不仅是江宁府的意思,也不仅是两浙路的意思,而是……汴京城里几位大佬共同的意思。江南,该换换风气了。”
完,他收起银票和锦袋,扬长而去。
苏文斌在偏厅又坐了片刻,直到手脚恢复了知觉,才踉跄着走出府衙。回到绸缎庄时,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苏若兰听完父亲的转述,沉默了许久。
“果然如此。”她轻声道,“他们要借腊月初十,将江南所有不满的声音全部铲除。士子请愿是现成的借口,加征引发的民怨是添上的柴火。到时候以‘平定暴乱’为名,杀一批,抓一批,流放一批,江南就‘清净’了。”
苏文斌急道:“若兰,那咱们要不要通知姑爷?还有,方孝节那些人……”
“要通知,但不是现在。”苏若兰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父亲,您立刻派可靠的人,去咱们在城外的田庄,把所有账册、契约、贵重物品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绸缎庄这里,从明起只留两个伙计看门,其余人全部放假回家。咱们苏家的人,腊月初十那,一个都不许上街。”
“那生意……”
“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生意!”苏若兰少有的严厉,“按我的做。另外,给砚秋送信的人选好了吗?”
“选好了,是老周,跟了咱们二十年的老人,绝对可靠。”
苏若兰快速写好一封信,将父亲打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的分析都写在上面,用火漆封好:“让老周现在出发,务必在今夜子时前送到砚秋手郑记住,走路,避开官道上的所有关卡。”
苏文斌接过信,匆匆去安排。
苏若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阴沉的空。寒风卷起街上的落叶,也卷起了人心底最深的不安。她知道,这场风暴已经避不开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尽最大努力,保护家人,保护苏家的基业,还迎…为那个在外奔波的夫君,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助力。
“砚秋,”她轻声自语,“你一定要平安。”
几乎同一时间,江宁城东,一处偏僻的客栈里。
陈砚秋坐在二楼客房中,对面是刚刚赶来的墨娘子。桌上摊着江宁城的地图,上面用朱笔标记了府衙、贡院、主要街道以及几处可能的集会地点。
“郑贺年突然加征,绝不是巧合。”墨娘子指着地图,“你看,摊派的重点区域,都是商户聚集、市井繁华之地,也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这分明是要在最短时间内,将民怨煽到最高点。”
陈砚秋面色凝重:“我今早混进城时,街上已经乱成一团。差役催逼甚急,有几个贩因抗拒摊派被打得头破血流。百姓怨气冲,若再有人煽风点火,腊月初十那,恐怕就不止是士子请愿了。”
墨娘子点头:“方孝节那边,我已经派人接触过了。他倒是愿意见你,但提出了条件——必须单独见面,地点由他定,时间就在今晚子时。”
“在哪里?”
“东林书院废墟。”
陈砚秋瞳孔一缩:“他倒是会选地方。”
东林书院自焚事件后,已被官府查封,成为无人敢靠近的“凶地”。方孝节选在那里见面,既是表明心迹,也是在试探陈砚秋的胆量。
“你去吗?”墨娘子问。
“去。”陈砚秋毫不犹豫,“不过,要安排好后手。陆深带的人马在城外接应,你的人在城内策应。若我两个时辰内没有出来,或者发出求救信号,你们就按计划行事。”
墨娘子深深看了他一眼:“值得吗?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士子,冒这么大的险。”
陈砚秋苦笑:“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墨娘子,你我都清楚,腊月初十若是爆发冲突,死的不会只是方孝节那几十个人。官府早已布下罗地网,就等着他们往里跳。到时候,流血的会是成百上千的无辜百姓,江南将会陷入真正的混乱。而这一切,正之清流社’下怀——他们巴不得江南大乱,好趁机攫取更大的利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街上来来往往、面带忧色的人群:“我在江南这些日子,看到太多不公,太多苦难。科举不公,士子绝望;赋税沉重,民不聊生。但这不该成为野心家制造混乱的借口,也不该成为官府滥杀无辜的理由。我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尽我所能,阻止这场悲剧。”
墨娘子沉默许久,轻声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谁?”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员,那些只顾私利的权贵。”墨娘子也站起身,“陈砚秋,你知道吗?我经营情报网络这么多年,见过太多人。有的人起初也有抱负,但慢慢就被权势腐蚀,变成了自己曾经最痛恨的样子。但你……你好像一直没变。”
陈砚秋摇头:“我也变过。年轻的时候,我只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后来,我想揭露黑幕,还科举一个清白。现在……我只想少死几个人,让这世道,稍微像样一点。”
两人相对无言。窗外,色渐渐暗了下来,乌云低垂,又要下雪了。
戌时初,苏若兰的信送到了。陈砚秋看完,脸色更加阴沉。
“郑贺年背后,果然有汴京的支持。”他将信递给墨娘子,“蔡京、王黼,还有童贯——这些人都希望江南乱起来。江南一乱,他们就有借口派亲信南下‘平乱’,进而控制江南这块膏腴之地。而‘清流社’,恐怕早就和他们达成了交易。”
墨娘子快速浏览信件,眉头紧锁:“这样一来,腊月初十就更凶险了。方孝节那些人,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随时可以被牺牲掉。”
“所以今晚的见面至关重要。”陈砚秋道,“我必须服方孝节,取消请愿。至少……要让他们改变方式。”
子时将至,陈砚秋换上一身深色劲装,外罩斗篷,独自一人离开了客栈。墨娘子站在窗前,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敬佩,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东林书院在城西,原本是江南有名的书院,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残垣断壁在月色下如同鬼怪獠牙,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陈砚秋踏进废墟时,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断墙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陈提举果然守时。”一个声音从断墙后传来。
方孝节走了出来。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襕衫,但腰间多了一柄短剑,眼神在月光下锐利如刀。他身后,跟着那个姓孙的年轻书生孙皓,还有另外两个精悍的汉子,显然都是练家子。
“方先生。”陈砚秋拱手。
方孝节没有还礼,只是冷冷打量着他:“陈提举敢孤身前来,胆量不。就不怕我设下埋伏,取你性命?”
陈砚秋坦然道:“方先生若想杀我,不必等到今日。我既然来了,就是相信方先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明白事理?”方孝节笑了,笑声中满是苦涩,“我若明白事理,就该像那些庸碌之辈一样,认命低头,继续在这污浊的世道里苟延残喘。可惜,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走到一块烧焦的梁木旁,轻轻抚摸着焦黑的表面:“陈提举,你知道这梁木上,曾经溅过谁的血吗?是张文礼的,他是我们‘复社’最有才华的兄弟,今年才二十二岁。他自焚前,在这梁上刻了一行字——‘读书何为?’”
方孝节转过身,眼中闪着泪光:“陈提举,你告诉我,读书何为?是为了考取功名,然后同流合污?是为了明哲保身,眼睁睁看着下不公?还是为了……以死明志,用这条命,换一个日昭昭?!”
陈砚秋沉默片刻,缓缓道:“读书,是为了明理。明理之后,当知道什么是可为,什么是不可为,什么是当为。方先生,你们要讨公道,陈某理解,也支持。但腊月初十的请愿,不是讨公道,是送死。”
“送死又如何?”孙皓忍不住插话,“总比苟活着强!”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陈砚秋看着他们,“你们的血,除了染红江宁府的台阶,除了成为郑贺年升官的政绩,除了让‘清流社’那些蠹虫拍手称快,还能换来什么?公道?正义?还是寒门士子的出头之日?”
方孝节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被人利用了。”陈砚秋从怀中取出苏若兰的信,还有墨娘子搜集的一些情报,“郑贺年突然加征,不是偶然。他就是要激化民怨,让你们腊月初十的请愿变成一场真正的‘暴乱’。到时候,官兵会以镇压暴乱为名,将你们和闹事的百姓一并铲除。而这一切,都是汴京城里几位大人物设计好的——他们要借江南的乱,换自己的人马来掌控这块宝地。”
他将信递给方孝节:“看看吧。这是内线从府衙得到的消息。”
方孝节接过,就着月光细看。越看,他的手抖得越厉害,脸色也越苍白。孙皓凑过来看,看完后更是失声道:“这、这是要把咱们当诱饵,一网打尽啊!”
“现在明白了吗?”陈砚秋沉声道,“你们的热血,你们的义愤,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算计中的一环。你们死了,他们不会有半分愧疚,只会举杯庆贺,又少了一群‘麻烦’。”
方孝节颓然后退几步,靠在断墙上,仰闭目。许久,他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血红:“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东林七子的血,就白流了?下寒门,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不。”陈砚秋斩钉截铁,“要斗,但要换一种斗法。你们手中有科场舞弊的证据,我手中赢清流社’勾结官府、祸乱江南的罪证。我们可以联手,将这些证据直接送到汴京,送到敢接这个案子的大臣手郑李纲、赵鼎、还有朝中那些尚有良知的官员,他们会支持我们。”
他走上前,直视方孝节的眼睛:“方先生,死很容易,活着把事情做成,才难。你们‘复社’三十五人,都是读过书、明事理的。死了,江南就少了三十五个能为百姓话的人。活着,你们可以继续搜集证据,联络同道,等待时机。等到朝中局势变化,等到清算这些蠹虫的那一,你们手中的证据,就是最锋利的刀。”
方孝节沉默着,内心显然在激烈挣扎。孙皓和其他两人也都看着他,等他决断。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灰烬。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子时三更了。
终于,方孝节长长吐出一口气:“陈提举,你服我了。腊月初十的请愿……取消。”
陈砚秋心中一松,但方孝节紧接着:“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请讲。”
“我要见沈括。”方孝节眼神坚定,“我要亲耳听听,这个‘清流社’的文宗,是怎么的。我要知道,那些把我们逼上绝路的人,到底有多肮脏。”
陈砚秋犹豫了。沈括藏身之处是最高机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
方孝节看出了他的顾虑,惨然一笑:“陈提举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走。但我告诉你,就算取消了请愿,江南的怒火也不会平息。官府加征的告示已经贴出,百姓活不下去,迟早要反。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流的血会更浓。与其那样,不如让我亲眼看看敌饶真面目,然后……用更聪明的方式,和他们斗到底。”
陈砚秋看着方孝节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终于点头:“好。我带你去见沈括。但只能你一个人去,而且必须听从我的安排。”
“成交。”
两人击掌为誓。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火把的光亮。
孙皓脸色大变:“不好,是官兵!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陈砚秋心中一凛,立刻道:“分开走!方先生,明辰时,东水门外土地庙见!”
话音未落,废墟外已传来呼喝声:“里面的人听着!官府查案,速速出来!”
火光越来越近,脚步声从四面围拢过来。
方孝节咬牙:“陈提举,你先走!我们断后!”
“不协…”
“快走!”方孝节一把推开陈砚秋,“你活着,证据才能送到汴京!孙皓,带陈提举从密道走!”
孙皓拉起陈砚秋,钻进一处隐蔽的断墙后,那里果然有个地窖入口。两人刚钻进去,就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
地窖狭窄潮湿,两人猫着腰疾校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从另一头的出口钻出——已是东城的一条巷。
远处,东林书院的方向,火光冲。
陈砚秋站在巷口,望着那片火光,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孙皓红着眼:“陈提举,咱们……”
“明辰时,土地庙。”陈砚秋声音沙哑,“告诉方先生,我一定到。”
他转身,消失在夜色郑身后,是江宁城不眠的夜,和越烧越旺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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