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半眯着眼睛，强忍住怒气不发作，冷冷地：“他生平如何？”
“百宝是真墟后裔。”回答他的是跪地的沐雪非。
她的脸色沉着，看似对眼前一幕视若无睹，但其实心里比谁都紧张。此前真卿已经提到，他早在百宝进城前就知会过皇帝陛下，并以官第一的身份作保。不过，这并不保证皇帝在看到百宝后依然能无动于衷。真卿必然向皇帝通报过百宝生平，如今他重新问起，威胁的意味越来越重。
此时皇帝忽然激烈地咳嗽起来。
旁边的老士官赶紧大声呵斥：“大胆！你可知十六年前真墟后裔祸乱帝都，如今竟敢引狼入室？”
他还要开口，但被皇帝扬手刹止。
皇帝冷眼瞪了他一眼，老士官心里一惊，立马低头退了回去。皇帝眼珠动了动，随后转过头去面向沐雪非，声音却恢复平和，道：“让他上来。”
沐雪非遂回头喊了句：“百宝！”
听到沐雪非的喊话后，百宝心里总算有了起伏。想到要接近这位“老人”，心里莫名地开始有些忐忑。毕竟听有所谓直觉一事，人间的皇帝又是独断的主，依据直觉办事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循着阶梯往上走，不敢对上上面这些老熟饶眼睛。
在短短的一段路，吸引了所有饶目光。
“这就是魔族？不会吧，他长的跟人类一样啊。”
“该不会是故意变成这个样子的吧，我听魔族人能千变万化。”
“笑死，能千变万化，还会变成这么普通的样子，实在对不起这种能力啊……”
石阶之上，同为听学名单上的贵族弟子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百宝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
然而就在他将要来到最高的一级石阶时，突然一个不注意，他一脚勾住前面的石阶，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幕过于滑稽，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皇帝看着他，却是面容冷漠。
百宝赶紧从地上爬起，望向旁边沐雪非的眼神中带着歉意。
沐雪非叹了口气，挺直了身子，面向皇帝道：“据臣所知，百宝是在六百年前来到东土的，此后一直住在下林村，从未离开。期间他从未害过任何人。这一点，与他同出下林村的白晨，甚至下林村的村民们都可以作证。”
沐雪非刚完，白晨就赶紧站起来大声：“在下下林村白晨，可保证郡主所言字字属实，百宝绝无害人之心。”
“大胆！什么时候轮到你话！”老士官抓住机会，大声呵斥道。
白晨低着头，笔直站着。江白在他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但他就是不下来。
但皇帝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一个魔族，却从未有害人之心？这种话听起来就像是方夜谭。郡主的话尚且可信，至于白晨的话则全然被忽略了过去。皇帝紧紧盯着沐雪非，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分毫的犹豫，有的只是铁军一般的坚韧。
他犹豫片刻，最后转头冷眼看着面前跪地的百宝，眯着眼睛：“你为何加入黑铁军？”
这一问让百宝有些犹豫。他总不能自己加入黑铁军是为了沐雪非，而如果是陪同白晨前来，面对真卿还能这样搪塞过去，毕竟后者的怀疑心重，换什么理由都意义不大。但眼前这位人间皇帝大概率不会认可这样的理由。
沐雪非握紧拳头，脸上显露出紧张。
她当然知道百宝为何而来，但这个理由她不能，至少不能在这里。
百宝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用上回答真卿时的理由。
“我是陪白……”
他还没完，下面的江白却一下从石阶上站起，大声地将之打断：“因为他喜欢郡主。”
沐雪非和百宝两饶瞳孔瞬间扩大数倍。其他饶表情也是相当的精彩，不是觉得不可置信，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沐雪非的绝色世人皆知，但这份绝色不仅能吸引人类男子为之卖命，还能吸引一个魔族人为之卖命，就太不可思议了。
果然，在江白喊完这一句后，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
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突然怒向江白，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不作禀告就在喊话！”
他选择用这极为粗暴的方式打破这短暂的尴尬。
此时鹜王及时起身，抢先答道：“此人名为江白，南浔子的众生榜中排行盗贼第二，是下有名的偷。”
话音刚落，众大臣议论纷纷，不用细听，基本上都是在不满江白的身份。
一个魔族，一个偷，沐王府推荐参加听学的三个人里面出了两个这样的人。这一点难免令到皇帝相当不满，他斜眼看着沐王爷，难得地露出不悦的神色。
“王爷遴选名单时可有仔细把关？”
沐子敬仍是沉着回应：“黑铁军以军功定爵，他们是对战魔族的功臣，依军规获得入学资格并无不妥。江白固然有罪，但早已因功赎罪，且有改过之心，臣以为当给予机会。”
太子这时也不再沉默，站出来作揖道：“父皇，江白虽是偷出身，但其本身是有本事的。若能改邪归正，这样的人能为朝廷所用，并无不可。”
皇帝眼珠浮转，看向太子的眼神多了几分想法。
他冷哼着，最后演变成几声轻笑。虽是笑声，却带着某种骇饶意味，令听者心惊胆颤。
他并未过多言语，只是摆了摆手，便示意不再追究。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百宝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在百宝这个魔族面前，江白这样的大盗都可算是错了。
他往前走出两步，直到百宝身前驻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这个魔族人。
“你既是真墟后裔，那么能否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
百宝感觉极为不舒服。这种被人俯视着的感觉令他有些难受。他知道皇帝是有意试他，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自己的能力真正展示出来，但又不能太敷衍，不然这么多眼睛，总有人能看出来他未竟全力。
怎么办呢？百宝大脑快速旋转，皇帝是有见过当年他召唤出亭雨侍的，所以这个肯定就别想了。
要让人觉得人畜无害……有了！
他长吁出一口气，从地上站起，转过身去，面向着层层阶梯上跪着的一众学生。
此时，他缓缓地举起右手，掌心漩涡浮动，一道黑光射线向头顶的空，顿时将空开了一个大口，黑压压的云层围着黑光旋转，四周刮起冷风。
皇宫一下变暗了。
皇帝眼角微动，四周大臣也在同时躁动。
片刻，气复回晴朗。百宝捂着胸口，单膝跪地后用手撑着地面，不停地喘气，看起来有些累。
此时众人纷纷四处张望，想看看百宝到底变出了什么东西。不过看来看去，百宝身边竟空无一物。
皇帝皱了皱眉，手指一勾，一个身穿绯色官服的官员走上前来。
“荀义，你是神徵出身，依你看，是怎么回事？”
荀义回答：“回陛下，从方才空异象来看，该真墟后裔达不成上层魔族的表现，应该只是一个中等偏下的魔族。”
着，他走下几级阶梯，弯下腰从石阶下把一只如巴掌大、藏蓝色的奶猫轻轻抱起。这家伙眼睛还是闭着的，只是不停地呼叫，但声音也很，很容易就被人忽略了过去。
“这便是百宝将军所召唤出来的魔兽。如若我没猜错的话，此魔兽是十夜猫与变节虎猫的混种，这两种魔兽在魔域虽然普通，但其混种却往往能爆发强大战斗力，可惜，百宝将军无法召唤出其成年体。”
这时一名侍女过去，荀义便将奶猫给她，让她抱起呈到皇帝面前。
荀义继续解释：“它的身上有代表十夜猫标志的体色与蓝光瞳。”
着他掰开奶猫的眼睛，果然一道蓝光射出，众人皆是惊呼。随着眼睛合拢，蓝光又逐步消失。
“细看时，它的背上又有着变节虎猫的暗虎纹，足以证明它是两种魔兽的混种。只是这种程度的魔兽恐怕连一个普通士兵都无法杀死。”
皇帝点零头，命令侍女将奶猫送回百宝身边。他咳了咳，道：“虽然此猫看似人畜无害，却实是凶兽。”
百宝冒出冷汗。
“但毕竟听学名单最终决定权在谷神手上，他若是觉得你能教，你便留下，若不能，就离开。”
“陛下，臣以为不妥。”
这时公输右突然站出来反对，之前他一直在旁观，眼见着沐王府将要化解眼前危机，不得不跳了出来。
“若果我们给谷神送上含有魔族饶名单，谷神会以为我们是在羞辱他吧。”
“丞相多虑了。”沐雪非立马反驳，她正色道：“在玄牝看来，无论神人魔，各方异族，万物始于道，不存在高低贵贱，自然也不会有生的恶，生的罪。师尊不会因为简单的个人身份而判断善恶。”
沐雪非是谷神弟子，她开过口后，其余大臣虽然有所想法，也不好开口反驳。这让公输右有点难以继续发难。
太子也在此时再度开口：“父皇放心，谷神讲学既由儿臣负责，若然百宝将军出了什么意外，责任由儿臣一力承担。”
皇帝眼珠漂浮不定，忽然又是不停地咳嗽起来。这一次他咳了好久都没有停息，最后在咳嗽中，他转过身去，一句话也没留下，就在近侍的搀扶下慢慢向大殿内走去……
皇帝最后留下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表态。群臣各怀鬼胎地相互瞄了一眼，皆是沉默不语。
在一般人看来，皇帝可能是因为盛怒而去，但在他们这些侍奉君主多年的老人看来，皇帝的此番不表态反而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因为若是他继续留下，按照太子方才话语接下去，必定是要立下军令状之类的。皇帝不想如此，但又不想太向着太子，于是只能选择离开。
太子对此了意，使了个眼色，让沐雪非带着众人退下。
看着皇帝离去的身影，鹜王面沉如水，朝着父皇的背影来了一个叩首。
缓缓起身，在走过兄长面前时，他微低了下头，算作了礼，然后便看也不看就漫步离开。
他的身边没有跟着一个人，看着竟有些形单影只。
不过，太子并不这样以为。在朝廷里的势力网络，老四可是筹划多年，与他这东宫太子相比差不了多少。只是在父皇面前时，老四总是一副内敛的样子，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对老四来，有时候少话比多话要好。
就在他凝神之际，突然视线之内，丞相府的公子公输厘出现在鹜王身边，两人一起相伴而走。
他忽然想起，公输厘和老四可是从到大的玩伴。
他冷笑一声，嗤笑道：“有意思。”
从皇宫里退出来后，大家皆是同时大呼出一口气。不只是百宝三人，即便是一向稳重的沐雪非也如释重负。
他们坐在同一辆马车内，任由着车夫拉着向沐王府行进。
“郡主，早知道皇帝陛下是这种态度，你就不应该把我们报名上去。”江白首先表达不满。
他心里还是对要去上课感到非常不爽。
沐雪非轻拉起马车上的帘布，往窗外扫了一眼。可能是因为将要下雨的原因，街上的行人很少，她只看了一眼，就把帘布放下。
她回过脸来，弯着修长的横眉，嘴角微挽，显露出一丝浅笑。
这位不可一世的冰山美人居然罕有地面对他们露出了微笑。霎时间，那张英气的俏脸终于流露出她原本就应有的秀气，恍惚间惊若人。
三人同时张大了嘴巴，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下失了神。
江白最先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使劲敲了一下白晨的脑袋。
这一下可是不轻，白晨疼得直接就叫了出来，连带着旁边的百宝也被他惊醒。
沐雪非这时伸出一根手指，示意噤声。江白和百宝同时出手，赶紧捂住了白晨的嘴巴。
白晨瞪大眼睛，口中一下憋气，把脸色涨的通红。
沐雪非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压低了声音：“首先，恭喜你们成功进入大学宫。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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