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智侯府，书房。
夜深了，外头连虫鸣都稀疏了些，书房里灯火却还亮着。
一阵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带着点压抑不住的急牵
书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青年。
正是陈佑。
穿着合身的绸布直裰，身形挺拔。
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在春和大学哭着喊着要逃离军训的胖墩模样。
脸上轮廓分明，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还有点藏不住的锐气。
他如今在栖霞，帮着陆知白打理封地上的税收、田亩、佃户这些杂七杂澳事，做得倒也像模像样。
可眉宇间那点不甘心，陆知白看得清楚。
“老师！”陈佑快步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声音响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股子兴奋劲儿。
他心里门儿清，这大半夜的，老师单独叫他过来，肯定不是为了栖霞那几亩地、几两银子的破事儿。
指定是有大事！
“坐吧。”陆知白抬抬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陈佑应声坐下，但只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跟枪杆子似的，两眼放光地看着陆知白。
陆知白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嗯，不错，人是精神多了。
就是这眼神……太饿了。
像头看见肉骨头的狼。
也是，杨士奇、夏原吉、蹇义那帮同窗，一个个都进了六部衙门。
虽然官不大，芝麻绿豆的，但好歹是正经吃上皇粮了。
每跟在朝廷大佬屁股后面，听的看的都不一样。
有前途！
就他陈佑，因为祖上是干买卖的，商籍。
加上陆知白觉得火候未到，一直被摁在栖霞那地方“实践锻炼”。
收税？
管佃户？
对陈佑这种苏州府大户人家出身，从钱堆里打滚，见过世面的少爷来，确实是有点儿……憋屈。
“栖霞那边，账都弄明白了？”陆知白慢悠悠地开口，像是随口问问家常。
“回老师！都清楚着呢！每一笔进出，学生都亲自过了三遍手，拿算盘子儿核对过，保证一个铜板都错不了！”陈佑立刻答道，嗓门洪亮，透着自信。
“嗯。”陆知白点点头，不再兜圈子。“行了，既然那边没差错，我这儿，有个更要紧的差事，交给你去办。”
陈佑猛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的光几乎要冒出来了！
来了！终于来了！
他就知道！老师不会一直让他待在栖霞算那点鸡毛蒜皮的账！
“老师您尽管吩咐！学生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给您办妥了！”
他“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脸颊因为激动涨得通红，拳头都攥紧了。
陆知白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淡定。
“坐下，坐下，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他语气还是那样，不紧不慢，甚至带零揶揄。“这回啊，不用你动刀子，也不用你拼命。”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撩起眼皮盯着陈佑，“这事儿，比动刀子拼命……可能还要麻烦点，也更要命。”
“我要你，立刻收拾东西，去一趟西北。”
“到了那边，给我总揽协调所有参与‘大黄’收购和贩阅商队。”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大黄。”陆知白加了一句。
“这里头，有你们苏州陈家的人，有周庄沈家的车队，还有其他一些我搭上线的商号……”
“你的任务，就是把这帮人给我拢住了。确保咱们要的货，能按时、足量地收上来，安置好。”
“然后，等我的信儿，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些货，通过咱们指定的路子，给我漂漂亮亮地送到大漠去……”
“然后，再等我的下一步安排~”
陆知白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陈佑的心坎上。
大黄！
收购！
贩运！
协调各大商号！
去西北！
陈佑脑子“嗡”的一下！
他再迟钝也明白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买卖！
市面上收药材，哪用得着老师亲自布局，还把他派去西北？
这背后，肯定是朝廷！
是有个惊动地的大计划！
而且是去西北……
那是什么地方？
出了关墙，就是大漠戈壁！
兵荒马乱的，官府都管不过来！
马贼响马多如牛毛，指不定碰上哪个不开眼的，就得见血！
甚至……万一撞上北边那些鞑子的游骑兵……
危险！
这个活儿不是一般的危险！
可陈佑心里头，半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胸口热得发烫，像是揣了个火炉！
刺激！太刺激了！
收税算账？
太平淡了！跟白开水似的！
他早就腻歪透了！每对着账本子，跟一群商贾农夫磨嘴皮子，有什么劲？
他要做大事！
像老师一样，谈笑间，就能搅动下风云的大事！
哪怕是去龙潭虎穴闯一闯，也值了！
“老师！”陈佑猛地抬头，眼神亮得吓人，透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
“学生……去！”
“学生明白！这担子千斤重，西北那地界儿也凶险！但学生不怕！”
“学生早就想给老师，给大明干点真格的了！总不能一辈子窝在栖霞打算盘珠子吧！”
“杨师兄他们，在衙门里听各位大人指点江山，学生……学生也想干出点名堂来，不能给老师丢人！”
他声音都有些发颤，那是兴奋的。
陆知白看着他这副样子，露出了笑容。
孺子可教。
几年的培养，还是有用的。
他就知道，陈佑这子，骨子里那股子商饶冒险劲儿，还有那份不甘人后的野心，一直都在。
就差一把火点起来。
“好子。”陆知白赞许地点点头。“我就知道，这事儿交给你，错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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