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一过，酒吧的霓虹灯像被深夜调低了饱和度，红不再红，绿不再绿，连音乐也自动切换成慵懒的爵士。左佑哥把吉他收进琴盒，冲我抬抬下巴：“再来一轮？”我摇头，把空杯推远，冰块化成水，在杯壁里晃出细的涟漪，像刚才那首歌的余震，慢慢归于平静。
思思姐递给我一瓶矿泉水，自己却把威士忌加冰推到面前，轻轻碰了下我的瓶口：“喝这个，解辣。”我仰头灌了几口，喉咙里的火被浇灭，脑子开始浮出冷白色的光——像雪后清晨，一切细节都清晰得刺眼。
我靠在卡座里，看台上新来的驻唱唱《blue moon》，低音萨克斯像把钝刀，一点点割开酒意。奇怪的是，随着节奏放缓，胸口那股滚烫的混乱竟开始降温。我试着回想李若涵的名字，回想她踮脚亲我的瞬间，却发现心跳不再失速，反而像被按下慢放键：她的睫毛、她的颤音、她脚底那道伤口……都退成一幅安静的黑白照片，不再带电。
我低头看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被她掐出的月牙形红痕，可痛感消失了，只剩下浅浅的印记，像看完一场电影后散场的票根，提醒我故事确实发生过，但灯光已亮，观众该走了。
“不是爱情。”我听见自己，声音低得几乎被萨克斯淹没。连我自己都惊讶于这三个字的笃定，像有人替我宣判，而被告席上空空如也。
左佑哥去洗手间，桌上只剩我和思思姐。她晃着杯里的琥珀色液体，冰块相撞，发出清脆的“叮”。良久，她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空气：
“你刚刚分不清，只是因为太在乎故安。”
我抬眼看她，霓虹在她瞳孔里碎成细的光斑，像一片静止的烟火。她继续道：“你把‘对不起故安’的自责，错当成了‘对不起爱情’的心动。越自责，越放大信号，于是你以为那就是爱。”
一句话，像有人拨开了迷雾。我握紧矿泉水瓶，塑料发出轻微的“咔啦”声，像心底某块松动的石头终于落地。是啊，从李若涵亲我的那一刻起，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画面，是故安在图书馆门口等我，手里提着两杯热豆浆——我怕辜负那张笑脸，才慌乱，才心疼，才误把负罪感当成心动。
思思姐抿了一口酒，抬手看了看表，指针已经滑过十二点半。她冲我笑了笑，那笑里带着“都过去了”的温柔：“现在能分清了吗？”
我长吐一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耳边萨克斯刚好吹完最后一个长音，余音袅袅，像替我给这段混沌画上休止符。
“能。”我点头，把矿泉水瓶捏扁，准确扔进远处的垃圾桶。塑料撞铁皮，“当啷”一声脆响，像给前面那段混乱敲了正式休止符。
可今晚还没完。
我把空瓶往吧台上一磕，冲左佑哥扬声：“哥，开新枪！”
左佑哥刚从洗手间晃回来，头发湿了几缕，显然冷水洗脸也没能剿灭酒意。他听我这一嗓子，笑得比头顶霓虹还亮：“行啊，不醉不归！”伸手啪地扣开吧台门，从里面拎出半瓶没标签的威士忌——老板自己泡的，里面沉着肉桂、橙皮，还有一颗完整的八角，像潜伏的暗雷。
思思姐把杯底最后一口金汤力饮尽，杯子倒扣在桌，发出清脆的“当”。“舍命陪君子。”她挑眉，眼角因为酒精泛起桃色，却越发清醒得动人。
酒液倒进一次性杯，深褐色，灯光一照像融化的琥珀。我们仨举杯，谁也没喊口号，仰头就灌——肉桂的辛辣先冲舌尖，随后橙皮的苦甜一路烧到胃里，像给刚刚理清的情绪又点了一把火。
第二杯、第三杯……计数开始模糊。左佑哥把吉他重新抱出来，却不再唱温柔情歌，直接扫弦开吼：“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他破锣嗓子一起，全场跟着打拍子。我踩在卡座沙发上，把空杯当鼓槌，敲得桌面砰砰作响。思思姐笑得弯了腰，长发垂进酒杯，她随手一甩，酒珠飞溅，像一场型烟火。
喝到第四杯，世界开始旋转——不是旋地转那种晕，而是所有声音、光线、气味都被拉长成一条柔软的带子，轻轻裹住我。我大声跟着左佑哥吼副歌，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回来，陌生又痛快。
第五杯倒进杯中时，我手机在兜里震动，屏幕亮起“吴雨桐”三个字，我没有理会，把手机调成静音。
第六杯下肚，威士忌泡的八角终于滚进我杯子。左佑哥拍着我肩：“咬碎它，今晚才算圆满！”我张嘴一咬，八角裂开，一股浓烈的香辛在齿间炸开，呛得我眼泪直流，却笑得更大声——眼泪混着酒，谁还分得清。
思思姐把空瓶倒过来，最后一滴酒落在她手背，她低头舔掉，抬眼冲我们晃了晃手指：“归零，开新瓶！”
我伸手去够吧台铃，却怎么也抓不住，指尖穿过空气，像穿过一场不真实的梦。但我不管，铃声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我、左佑、思思，我们像三盏晃荡的灯，在深夜的酒吧里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不知喝到第几瓶，我踩着椅子跳上舞台，抢过主唱的话筒，对着满屋子摇晃的脑袋喊：“下一首——《明过后》！”吉他手笑着给我让位，我抱起吉他，手指却软得按不住和弦，干脆乱扫一通，扯着嗓子吼：
“是否爱上一个人，不问明过后……”
破音了，却赢得满堂尖剑左佑哥在台下举杯，思思姐把手臂高高举起，比出“rock”手势。我仰头灌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辛辣穿喉，像给喉咙镀了一层火。
灯光旋转，人影重叠，时间被酒精泡得发胀，失去弹性。我知道，等太阳升起，这一切都会褪色——但此刻，我们就是不醉不归的三剑客，把夜喝成深海，把烦恼淹到海底。
意识开始断电前，我听见自己含糊的声音：“不醉……不归。”
然后，世界啪的一声，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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