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草屋。
李四娘早起洗漱,利索的盘上鬓发,照旧来到后屋。
恩公的嘱咐,两人一刻也没敢忘。
所以纵使是昨夜熬了半宿,李四娘仍是一起床就先去照看草屋后的果苗。
棚子比上次多了些东西,左右各加盖了两面木墙,而先前特地去流民堆里挑挑整整料理出来的破布,则是或裹或掩在果苗之上,风吹不到,雨打不及。
李四娘查看了一圈,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出门正要去厨房做饭,家中寻了一圈,却不见王五的踪迹。
正兀自奇怪着,便听门口处锁头一阵响动,李四娘背对着门口揉面的手一顿,心中竟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松了一口气。
她没回头,只用寻常,平和的温声问道:
“早间就出门,一定饿坏了吧?”
“我给你多加一个饼,等你吃完,记得去将咱们这两日的存货都送去城里给恩公一家,虽恩公的意思是希望我少做些,也能拿到那份钱,但我仔细想了想,咱们往后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少不得再攒一些......”
门口处的脚步几步走进,却没有回答。
李四娘心头正泛起一丝疑惑,就身后听一道清亮声音道:
“我路上吃过炊饼,不吃了。”
这声音显然不是王五,李四娘下意识猛地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约摸十四五岁的俊俏郎君不知怎的进了院子,正随意的打量着家中的各处。
李四娘被这突然出现的郎君骇的够呛,下意识拿起给稻麸加水的水瓢就砸了过去,喝声问道:
“你是那家没规矩的子,快滚出去——咦!?”
余幼嘉利索的抓住直击面门的水瓢,稍稍一顿,将眉眼疏阔的脸从水瓢后显露出来,一时间令人更觉眼前一亮:
“李四娘子,今日竟这么大火气?”
李四娘早在刚刚骂饶时候,其实就已经觉得人有些面熟,如今看清来人面容,更是惊讶,来不及将手洗净,几步上前就绕着余幼嘉东瞧西看起来:
“恩公......?”
“今日怎穿成这样?”
余幼嘉便微微勾唇,解释道:
“原先只遮掩面容,但昨日遇见了些事情,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够,不如男子身方便行事,往后若世道不改,我会一直如此装扮的。”
“下次见了我,莫觉得惊讶。”
李四娘绕了几圈,越看越觉得不错,可仔细一想,眼神却微微黯淡了下来:
“这杀的世道,女子竟连个立足之地的没樱”
“我从前也是,流亡路上,遇见些许庄户愿意让咱们干活,咱们分明做的一样多,可因着是女子,却只能得到一半的吃食......”
如今,虽不知恩公遇见了什么事情,可由女装改男装,便也是隐约认了,男女之别,实则是有优劣的。
李四娘突兀起来的伤怀落在余幼嘉眼里,余幼嘉唇边的微笑慢慢淡了:
“原先我倒也想过用女子之身令人刮目......”
可事实就是,王朝大厦将倾,一派涂炭,莫是令人刮目,简直就如案板上的鱼腥,连生路都比别人少了一条。
余幼嘉垂目一息,旋即抬起眼:
“不这些,还没问你与王五呢,你们怎么就吃稻麸饼?”
刚刚站的稍远,如今她近至跟前,才发现李四娘揉面的陶盆里,赫然是一些稻麸。
需得知道,稻麸只是稻谷脱皮时剩下的碎皮外壳,刮嗓子的紧,也没有什么滋味,往年基本都是添做鸡鸭吃食,如今......
余幼嘉问道:
“我记得我原先给过你们定金,王五原先替我搬柴又赚了一笔,虽是不多,可到底不至于只吃稻麸?”
连城中那炊饼摊,也知道在麦麸里加些黍,稷,菽等东西的粉混合作饼。
早知这两人节省到了骨子里,可银钱要赚,身子总也不能垮罢?
李四娘一愣,讷讷回道:
“恩公,不是我不舍得银钱,五哥成日的辛苦我也瞧在眼里,若是有法子,我倒也想买些其他粮食,不买最好的,起码也买些黍米粟米,给五哥补补身体,但城中粮行如今,如今......买粮食得出示公验。”
余幼嘉立觉不对,问道:
“买粮食,出示公验???”
李四娘轻点了一下,道:
“是,流民动乱的后两日出的事。”
“五哥那日回来后,粮行门口有伙计成日喊话,县衙下了命,买粮食得出示公验,若没有,就不让买,咱们这些稻麸,还是五哥从隔壁村中花比世面上还高五文的价格买下的......”
余幼嘉听得脸色微变,暗道一声不好——
这县令,显然是要过河拆桥了!
如今这不出示公验就不给买粮食的举动,其实和原先周氏修书让余家一口纷纷来崇安,却只肯收下二娘与三娘的举动是一样的。
原先余家人与余幼嘉气恼周氏,其实本质上,是觉得这行为不妥。
要知道,新都距离崇安没有千里,起码也得有几百里,周氏纵使是给了银钱,修书让余家人过来,余家人肯定也得是破釜沉舟,才肯走上这一遭。
到了崇安,她们就没了退路。
原本可有更好的解决方法,那就是不要接手余家女眷,或再退一步,直接修书,道明自己还挂念两个亲生女儿,只让二娘与三娘来崇安。
余家人若聪明,并且有心呵护家中孙辈,一定会放孩子走,不准还会帮忙遮掩,骗旁人两个娘子已死,换两人一条生路。
如此,周氏与余幼嘉,也不必一开始便做出‘接手一大家子’这样扎眼的举动,提心吊胆怕被牵连......
若周氏做出这些决定,那无论是余幼嘉还是余家人,大体上虽然会心冷,但终究也是得自己选择,怪不得旁人。
但,周氏的所作所为,居然是在将一大家子‘骗’到崇安之后,又让那一大家子‘滚’。
这种情况,又如何能不受到反击呢?
她当时愿意接手余家这么一大个烂摊子,可也是看在怕余家人生乱,鱼死网破将她也拉下水啊!
从前周氏自作聪明的玩了这么一招,如今,这县令竟也要玩这么一招?
将流民叫来崇安,接手一些身形板正的流民去干活,剩下的流民便不打算管,甚至哪怕流民们花钱,也不愿意给流民们粮食?
那往后这些饿着肚子的流民不继续生乱,那才真的是见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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