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微凛冽,轻扫门前雪;鹊落玉竹枝,闻是朋来乐。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任心千望着竹枝上的喜鹊喃喃。自当年契丹骑入汴梁,一席杀伐血染江河,家里头除了添丁,已经十八年没有喜事了。
少倾,果听得一阵叩门声,他侧头望门,既是期待又是惶恐。片刻,僮仆拉开门扉,只见两男两女携一幼童立身门外。余的皆陌生,唯乔以善的面目深刻于心。
“似,似也……”任心千喃喃,老泪不禁滑落,她的眉目七分似长嫂,三分似长兄,一见便知是自家人。
“是……以真?以善?”他轻声问询,音略颤。
自十八年前与长兄长嫂一别,至今不复相见,最后一次互通书信,亦是五年前。如今,宋辽边境封锁,走商户出不去,鸿书亦无法寄出。
乔以善当即拉着儿子拜道:“侄女乔氏以善,携夫王无且、子王玧拜见叔父。”见乔以善拜,王弥生亦是赶忙空首而拜。
任心千忙扶三人,乔以善介绍道:“此侄女义兄韩季哥哥,义嫂鄢氏。多亏义兄一路帮衬,侄女一家方能归见叔父。”
“多谢义士。”任心千长揖谢礼,韩德让亦还礼。
顷刻,引几人入堂屋落座,又招来妻室子女,相互见过认熟。这才问道:“汝父母长姊……”
“皆殁了。”乔以善垂泪,一行皆默言,那段往事不堪回首。任心千也暂不多问,乱世苟活之人,哪个又堪回首了。
及入夜,任心千率领家眷奉纸烛,面北祭拜兄长一家。十八年了,兄弟分别时皆是青丝郎,如今未见一面,一客死他乡、一两鬓斑白,当真是世事无常。而终一生,未再知兄长之音颜,令他是忍不得屡屡痛哭。
韩德让望着任心千痛哭泣泪,却生疑惑。常人而言,家人横死,总是要刨根问底,知其仇为谁而谋复仇之。可这任心千盖不细问,只是痛哭,这哭倒又真情实意,不似作假。又觉这两兄弟,明明同胞,一名乔心每、一名任心千。这姓名亦是稀奇。
但他问过乔、王二人,又皆是不知缘由。唯知乔氏本汴梁人,契丹南下灭晋时,族人皆被掳北上,唯有乔父之弟任心千藏身桥下,因河水湍急契丹军搜寻不至,才躲过一劫。
之后,乔氏族人于北地几经迁转,终落脚于乔家庄。从此兄弟失联,彼此托往来商户打听,至十三年前才取得书信联系。
彼时,乔父本欲携带家眷逃归,又遇刘承佑屠王章、杨邠、郭威、史弘肇四家人,郭威恨极领兵杀回,汴梁又陷腥风血雨郑再之后,周朝与汉、契丹屡有战事,乔氏一族便无南归之期。
好不容易等来中原安定,乔家庄却被耶律喜隐所屠戮。兄弟本相约回家团聚,却被这世事生生错过,永远错过。好在,乔以善是携子归来了。
但乔以善并不知父亲与叔父为何改姓,亦不知先祖为谁。在乔家庄时,家中人便从不提先祖,亦未祭拜。见乔以善所知不过尔尔,他虽有兴趣,也不再多问。
不过,这任心千于汴梁经商十数载,于商市中倒是颇有些人脉,这倒是能帮上大忙。他几人以江南商贾身份而来,正要往市易司办入市公凭,有任心千领路,倒是好办许多。
再有赵匡胤重商市,号召国民“多积金、市田宅以遗子孙。”是故,不论边境如何战乱,汴梁始终工商兴旺。毕竟,打仗打的是人、马、钱。而中原连年战损,民户不足,宋对来投之民自是宽容。
基于此,知是江南商贾携家资弃暗投明而来,市易司核产登记亦是手脚勤快。待问及入何业,任心千本欲言入织户,自己营织造坊十数年,正好关照后辈。
韩德让却止道:“铺户,做酒肆、茶坊、书斋生计。”
吏翻看手札,倒是些许疑虑道:“郎可思虑清楚?令舅任翁于汴梁营织造十数载,各方交友可谓深厚,郎另起炉灶,几多麻烦。且我观郎于江南时,作得恰是贩丝买卖……”
韩德让笑道:“江南人,好此琴棋书画诗酒茶。如今江南上下贪墨腐朽,在下投舅父而来,不欲归去。然乡情……终放不下。”
吏、任心千闻之皆以为然。若江南百姓皆有此思,何愁统一不能、战乱不止、和平不来。
办得官方文书,余下便是在官文限期内选铺置业,而后复往市易司登记业址,便可开张营业了。但韩德让却是不急,倒要先将店铺装饰一番,才行开业。
依照他的想法,酒肆内饰需做得富丽些,做那豪绅、富商的生意;但重中之重,当属茶坊、书斋,因此二处做的是官人、雅士的生意,内饰做江南风貌,清雅为上,茶坊中再设以琴棋清酒,供雅士高谈娱乐。又给酒楼起名“花间楼”,茶坊起名“闻道馆”,书斋起名“碧秀斋”。
王弥生闻其所思,顿觉这公子哥仿佛又要搞事情,当下心戚。拉着他往旁侧道:“韩郎君,又又欲何为?”
韩德让却是笑道:“穷人身无二两银,富人方有百千金。”
王弥生道:“非非穷富之别,汝欲招惹官人,何思?何意?”
韩德让辩解道:“商贾之钱来于风雨,多惜金;官人之钱来之甚易,多挥霍;自是挥霍之金好赚嘛。”
王弥生撇目不信,他是不太相信他会老老实实赚钱的。即便是在江南时,也没少搅弄当地是非,幸亏不在金陵,没惹出甚麻烦来。而眼下,落户汴梁,宋子脚下,再搅弄是非便不是事了。
但王弥生拗不过他,毕竟他才是财主东家。随即于繁华处以高资盘下三处商铺,分别开酒肆、茶坊、书斋。因往繁华处置业,又一切做奢华布置,资金有缺,还全耐任心千借贷一些才补上空缺。
此事倒引得任心千颇有不满,非是因借了钱去,凭着乔以善的血脉,给了一半家产去亦不算个甚。但大丈夫为事,多大脚穿多大鞋当是心里有数的。钱不够,少开一家可否?钱不够,内饰不那般奢华可否?
又见开业至今,韩德让从不打理三处产业,依然全交由王弥生打理。自己则往来三处,时而上闻道茶坊吃茶听曲、时而上花间酒楼推杯换盏、时而往碧秀书斋瞅瞅有甚豪儒新作发售,那三处产业仿佛是为他自己消遣所置办的。
他这甩手掌柜叫任心千瞧着既是不悦,又是起疑。此人似乎并不会经营,全耐王弥生一人里外打理。是善儿义兄,但与善儿并不亲近,反而对王弥生呼来喝去,似主仆一般。
这日,乔以善往任心千家中赠五黄三白粽子做端阳礼,并附上拜帖邀任心千一家于端阳节往自家花间楼观赛舟吃酒席。任心千自是喜笑着答应,他亦欲借此机探探那韩郎究竟是何来路,也好替侄女、侄女婿把把关,莫叫人欺负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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