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来，往日戏谑的笑容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庄重神色，缓缓地道起了往事：“一年前，我父皇的身体状况就已经每况愈下，只不过都被太医们悄悄隐瞒了下去……”
他将诸多事宜托付于太子处理，朝廷之中，那位执掌仪仗重权的宰相，乃是两代帝王的老臣，毫无偏私之举。即使是身为太子兄长之人，与其他臣子相较，亦无半分优待。因此，当先帝骤然染病在榻，拒绝接见任何人，仅嘱咐宰相暂代国政。
在贵妃侍奉病榻之时，我和母后并未过多揣测，对于父皇病情的严重程度，我们心中其实已有所预福
那时正值……”
楚灵儿复杂地望向陈平，未作闪避，毅然开口道：“恰逢与大魏交战的紧要关头，故父皇不愿流露丝毫疲态，此事连我和母后都协助掩饰，压制朝中异议！”
陈平沉默不语，只举手替楚灵儿更换了一个茶盏，并斟满了新茶。此女子承受的压力巨大，哪怕是在这些细微之处也要与他较真。不论最终结局如何，陈平依然愿在此类琐事上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心中暗自叹息，楚灵儿所言正好解答了他的疑惑。先前他便想不明白，即便宰相位高权重，终究也只是臣子，又岂能得满朝文武众口一词地无异议？尤其是太子一脉之人！
楚灵儿的话语仍在继续：“之后，太子兄长收到了张将军的秘密书信，方觉其中有异。母后与我皆赶往父皇寝宫求见，无奈已迟，守卫已被贵妃调换，不出几日，母后也随之病倒。
她安排亲信嬷嬷传递消息，告诫我切勿轻举妄动，也不要再提起求见她和父皇之事，更要求我在有机会时立即离开，无论是何去处，总而言之，绝不可留在楚国境内！”
这些情节均在陈平预料之中，楚皇对皇后及其子嗣的保护太过周全，以至于他们无法抵挡那些心怀不轨者的阴谋诡计。
然而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即便是张世显将军留给太子以保命的援军中，竟也混入了宰相的耳目。以至于太子根本未能进入京城！
楚灵儿深深吸了几口气，凝视着陈平，决然地道：“十日前，贵妃忽然宣告父皇驾鹤西归，并假传圣旨宣称太子失德，赐其自尽。而六皇子品行端正，遂继承大统。本宫欲前往祭祀父皇却被阻于宫门外，声称怀疑我向太子通风报信。父皇遗诏至死未再见本宫一面，如今六皇子已在灵前登基即位，册封贵妃为皇太后，宰相则出任摄政王，总揽一切政务，并紧急召回张世显将军回朝！”
陈平指尖笃笃击打桌面，十日前，正是张世显向秦军发送密函，邀其一同攻打御北城之际！
他并未询问皇后的情况，既然贵妃已晋升为皇太后，那么皇后必然已遭遇不幸。在这后宫争斗中落败的女人，唯有死亡才是她们最后的道路，自然不会公之于众。
至于六皇子并非贵妃之子，他们此举究竟有何企图，陈平觉得已然无关紧要，反正叛乱已成事实，所谓理由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止住敲击的动作，向楚灵儿发问：“太子是否真的已经离世了？”
在整个楚宫之内，唯有太子与楚灵儿乃同出一门，正宗嫡系血脉。
楚灵儿闭上了眼睛，轻轻摇头：“他们都声称他已经不在人世，还将太子兄长的佩剑递予我，但我绝不相信！”
楚灵澜提及的他们，指的是那位张元大将军遗留下来的护国精锐，自始至终追随楚玉殿下直至最后一刻，同时也是拼尽全力护佑楚灵澜突围皇城之围的人。楚灵澜凝视着陈凡的目光，沉声道：“我并非无法接纳这残酷的修真世界。父皇母后已然仙逝，再没有什么是我所不能割舍的，唯有未见玉殿下陨落的确证，我便绝不会轻易言弃。”
陈凡颔首赞同：“你得没错，楚玉殿下并非愚昧之人，既然无法进入京都便会豁然开朗，那道所谓的圣旨更是疑点重重，不合修炼者的道理。他或许真的安然无恙，那些援军呢？是否与你一同前来？”
这句话并非仅仅是出于安慰楚灵澜，陈凡心中亦是这般设想。就如同他始终未曾放弃寻找那位失踪已久的前任北境守护王一般。
然而楚灵澜毅然摇头：“他们中有许多人伤势严重，身为公主，我又怎能忍心强令他们继续前校我只是将他们护送到公主府的亲卫队会合之处，并已遣他们去寻找张大将军。我担心他们会遭遇不测，故而亲自安排一路护送。”
楚灵澜的话语冷冽而坚定，陈凡闻之不禁微微一笑，点头赞许：“公主果真是成长了许多。”他原先几乎就要下令，将在楚军中隶属于张家的将士们全部拘捕，毕竟楚玉殿下率领的大军尚且未能抵挡住敌人，楚灵澜与皇后即便实力再弱，多年的宫廷斗争也总会培养出一些心腹亲信，更有许多忠诚于正宗传承的老臣在旁支持。
陈凡先前询问得知，楚灵澜并非娇滴滴的闺中姐性格，她在接收到皇后示意后，就开始设法潜逃。她深知，在皇宫之内她已经无力回，但只要她和楚玉殿下尚能在外面安然无恙，即使皇后过得艰难，却依然可以保全性命。
几经波折，潜逃计划屡次失败，直至那些张家军的残部出现，事情才有了一丝转机。
楚灵澜拿起手中的茶盏，口品茗。陈凡追问：“张世显将军可曾返回？”
张家军行事保密严谨，斥候至今仍无法确知张世显是否仍在大军之中，其确切位置难以追寻。此刻，楚灵澜眼珠转动，双手捧着茶盏未作回应，陈凡也并未继续催促，而是给她留出思考的时间。
良久之后，楚灵澜放下茶盏，开口道：“张大将军因重伤无法远行，现正在阳城静养修为！”
阳城虽离楚国王城不远，但却需途径一处险峻的然关隘，更为重要的是，它并不在撤退路线之上。这显然是故意绕道而行的决定，至于重伤之事？
还有谁比陈凡更能了解张世显是否真的受了伤呢？
楚灵澜展现出了她的诚意，陈凡也随之提出自己的推测：“楚玉殿下恐怕就在阳城。”
面对如此众多的援军，纵使其中有一两名将领受到诱惑背离张世显也不足为奇，然而全部将士皆叛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当时的楚玉殿下身在城外，最有可能寻求庇护的地方便是张家军的驻地所在。
从现有的情报来看，阳城似乎并非张家军的藏身之处，然而陈凡偶然间翻阅到的一份奏章却发现，原来这位张大将军正是出身于阳城！
楚灵澜轻轻咬了咬嘴唇：“我曾经也有过同样的猜想，但是不敢贸然派人前去探查。”
陈凡点头表示理解，他知道楚灵澜在离开时，张世显还未抵达阳城。现如今整个楚国境内都在明里暗里寻找玉殿下的踪迹，一旦发现便会毫不犹豫地予以击杀。
至于张世显返回之后之事，已变得无足轻重，只因假若楚太子尚在人间，那张家军自会有所图谋。
加之朝廷内外那些忠诚于楚太子之人，此刻楚灵儿唯有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陈平对于楚灵儿的回答已然探询完毕，他对于这位楚国公主的态度是否满意呢？
实则心中甚感欣慰！如今的大魏疆域破败不堪，他并不抵触与正处于动荡之中的楚国暂结盟约。然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楚灵儿需展现出其智谋。
于是陈平此刻才开口问道：“公主殿下所求何物？”
楚灵儿语气坚定地回答：“我欲成为北境守护仙后的继任者！”
陈平两手一摊，淡然回应：“若公主之意仅在于此，那我们便无需继续交谈了。我知晓你的目的所在，或许，我们确实有可能达成合作。”
“不！”楚灵儿坚决地摇头，满目哀戚地望着陈平，“无论太子哥哥生死与否，我都亟需取得北境守护仙后的名分。若你仅为单纯相助，断然无法令众多豪杰赌上身家性命！”
陈平心中陡然一惊，深思楚灵儿的话语，原来楚国的朝臣们多半已是归心于新皇了。这样一来，倘若楚太子回归，这些人必将成为最担忧清算的对象，能够让他们别无选择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楚太子势力强盛，他们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在此时，只需稍稍示以恩惠。
他轻轻捻动手指，色渐晚。陈平整了整长袍，起身道：“走吧，先带你回王府。今日楚军共抗强敌，自然应当一同庆祝胜利。公主殿下身份尊崇，不宜久居军营，还是在王府休憩更为适宜。”
这其中有一个潜台词，陈平并未直言，楚灵儿的行踪早已众人皆知。如若此刻仍在军营，恐怕不出几日，王府之内也将风声四起。况且，他也应该去安抚一下魏十澳情绪，毕竟他已经做好接纳楚灵儿的心理准备，不仅是因为当前楚魏两国各自面临的形势，也是因为楚灵儿刚才表现出的举止，确有几个瞬间触动了陈平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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