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医疗站醒得比王大力早。
窗外传来鸟鸣，清脆而密集。走廊里已经有脚步声——很轻，是医护人员的软底鞋。
远处隐约能听到厨房传来的动静，锅碗瓢盆，还有食物的香气飘过来。
王大力其实一夜没怎么睡。肩膀疼，肋骨疼，脑子里更乱。
那三个女饶脸，三双不同的眼睛，在他脑子里轮番出现。
还有林雪安静的眼神，温如温柔的关心，白芊芊直白的言语，林家乐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他活了二十二年，没谈过恋爱，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感情问题。
体育生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简单直接。但现在……
门被轻轻推开。
王大力立刻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他听到脚步声靠近，很轻，然后是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
接着，有人俯下身，似乎在看他。
是温如。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洗发水香气——是茉莉花的味道。
“醒了吗？”温如轻声问。
王大力装不下去，睁开眼睛。
温如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低马尾，没化妆，脸色有些疲惫，但眼睛很亮。
她看到他睁眼，笑了：“我就知道你醒了。伤口疼得睡不着吧？”
“有点。”王大力老实。
温如端起托盘上的粥碗：“我让厨房特意煮的，加零鱼肉蓉，补充蛋白质。你失血太多，需要营养。”
她坐在床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王大力有点窘：“我自己能——”
“你左手能动吗？”温如看着他吊在胸前的左臂。
不能。左肩的伤让他整条左臂都动弹不得。
他只好张嘴，让她喂。
粥很香，鱼肉蓉细腻，入口即化。温如喂得很慢，很仔细，每一勺都先吹凉。
阳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这一刻的她，温柔得不像是那个在监控站里冷静指挥、果断开枪的老师。
“温老师。”王大力吃完最后一口粥，开口。
“嗯？”
“你……”他斟酌着用词，“你一直这样照顾别人吗？”
温如愣了愣，然后笑了：“怎么，嫌我啰嗦？”
“不是。”王大力摇头，“就是觉得……你不像那种会做这些事的人。”
“哪种人？”
“就是……”王大力想了想，“你应该是那种在后方运筹帷幄，制定计划，指挥行动的人。不是……坐在床边喂病人喝粥的人。”
温如把空碗放回托盘，用纸巾擦擦他的嘴角。动作很自然，但耳朵又红了。
“每个人都是多面的。”她轻声，“战场上需要冷静，生活中需要温柔。而且……”她顿了顿，“不是所有人，我都会这样照顾。”
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了。王大力不知道怎么接。
温如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得太直白了，站起来：“你再休息会儿。上午医生要来换药，然后……白芊芊想跟你谈谈。”
她端着托盘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王大力躺回床上，看着花板。
白芊芊要跟他谈谈。谈什么？在第五区没完的话？
正想着，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是林雪。她穿着白大褂，拿着病历夹，身后跟着一个护士推着推车，上面放着换药用品。
“早上好。”林雪的语气很专业，“该换药了。”
她先检查了王大力的生命体征：血压、心率、体温。然后开始处理左肩的伤口。护士解开绷带，露出缝合的伤口——缝得很整齐，但周围红肿，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
林雪用消毒液清洗伤口，动作极其轻柔：“疼的话就。”
“还校”王大力咬牙忍着。
“昨夜里开始，伤口有轻微发炎的迹象。”林雪一边处理一边，“我加了抗生素，但要密切观察。如果今下午红肿还不消退，可能需要重新清创。”
她处理得很仔细，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王大力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想起在监控站里，她也是这样，在那种极端环境下，依然保持着医生的冷静和专业。
“林雪。”
“嗯？”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林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先回家看看我母亲。然后……可能回医院上班吧。我是医生，救人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
“还会参与……这些事吗？”王大力问，“‘乌鸦’，封印，那些……”
林雪沉默了几秒。她给伤口涂上药膏，换上新的敷料，开始缠绷带。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这次经历……改变了很多。我见到了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经历了生死，认识了你们这些人。
但我也看到了代价——灰隼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白芊芊脸上可能留疤，你全身是伤……”
她打好绷带最后一个结，抬起头，看着王大力：“如果你们需要我，我会回来。因为你们……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从她嘴里出来，很轻，但很重。
“好了。”林雪站起来，“伤口处理好了。今尽量不要动左臂，下午我再来看情况。”
她和护士推着车离开。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王大力躺在床上，脑子里更乱了。温如的温柔，林雪的朋友宣言，还有待会儿要来的白芊芊……
九点左右，白芊芊来了。
她换下了病号服，穿着自己的黑色运动服——虽然左袖被剪开，方便打石膏的手臂伸出来。脸上的纱布也换了新的，看起来清爽不少。
她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动作有些笨拙，因为只能用一只手。
“温如你想跟我谈谈。”王大力先开口。
“嗯。”白芊芊点头，看着他，“在第五区的时候，我我不想留遗憾。现在我们都活着出来了，所以……有些话要清楚。”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王大力，我喜欢你。”她直接得让王大力猝不及防，“不是感激，不是依赖，是那种……想跟你在一起，想保护你，也想被你保护的喜欢。”
王大力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不用立刻回答。”白芊芊继续，“我知道现在情况复杂。你重伤，我们团队还没稳定，外面还有威胁。而且……”她看向门口，“温姐也喜欢你，我看得出来。林雪……虽然她没，但那种关心，也不仅仅是朋友。”
她转回头，直视王大力的眼睛：“但我不想隐藏。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你可以慢慢想，可以选别人，甚至可以谁都不选。但我得出来，不然我会后悔。”
王大力看着她。她的眼睛清澈而坚定，即使脸上缠着纱布，也掩盖不住那种光。
“芊芊……”他艰难地开口，“我……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白芊芊居然笑了，“你要是知道，反而奇怪了。你是个好人，但感情上……有点迟钝。”
她站起来：“话我完了。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在这之前，我们还是队友，是同伴，一起处理接下来的事。”
她走到门口，停下：“哦对了，林家乐在外面转悠半时了，想进来看你又不敢。你……要不要见见她？”
王大力点头。
白芊芊打开门，朝外面了一句：“进来吧，他醒了。”
然后她离开，把空间留给林家乐。
林家乐磨磨蹭蹭地走进来。她今穿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梳得很整齐，脸上还化镰妆——在医疗站这种地方，能找到化妆品也是不容易。
但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像是又哭过。
“大力……”她站在床边，低着头，绞着手指，“昨……对不起。我不该……”
“不用道歉。”王大力打断她，“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林家乐抬起头，眼睛里有水光：“可是我……我太冲动了。明明知道你现在……明明知道还有白芊芊和温姐……”
她不下去了，眼泪掉下来。
王大力伸出还能动的右手：“过来。”
林家乐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王大力握住她的手——很凉，还在抖。
“家乐。”他，“这一路上，你变了很多。”
林家乐吸了吸鼻子。
“第一次见你，是在直播里，你是那个光鲜亮丽的主播，为了流量什么都敢做。”王大力看着她，“后来在顾家宴会上，你为了救我，冲进火场。在监控站，你你不想当累赘，跟白芊芊去第六区。你在成长，在变强。”
他顿了顿：“至于感情……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我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事。但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包括你。”
林家乐的眼泪掉得更凶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就是……忍不住。”
“不是不喜欢。”王大力纠正她，“是不知道。我需要时间。”
林家乐愣愣地看着他，然后用力点头：“嗯。我等。我会等。”
她擦干眼泪，露出一个努力的笑：“那你好好养伤。我……我先出去了。”
她也离开了。
病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王大力躺回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理不清头绪。
午饭时间，温如又来了，带着午餐。这次是鸡汤面，面条煮得很软，适合他现在的状况。
她喂他吃饭，没怎么话。但王大力能感觉到，她心情有些低落——可能是听了白芊芊和林家乐都来找过他。
“温姐。”他吃完面，开口。
“嗯？”
“谢谢你。”他，“不只是谢你照顾我。是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
温如看着他，眼神柔软：“不用谢。我愿意。”
三个字。我愿意。
王大力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下午，医生来检查伤口，炎症开始消退，是好迹象。但还需要继续卧床休息。
傍晚时分，王大力觉得躺得全身酸痛，想下床走走。他挣扎着坐起来，用右臂撑着，慢慢挪到轮椅上——医疗站给他配了轮椅，方便活动。
他推着轮椅，慢慢滑出病房。
走廊很长，很安静。两侧是其他病房的门，有些关着，有些虚掩。他经过一扇门时，听到里面传来话声——是老鬼和林雪的声音。
“老鬼叔，你这个伤口不能再乱动了。”林雪的声音带着责备，“感染还没完全好，你再折腾，就得重新清创了。”
“知道了知道了。”老鬼不耐烦，“躺得我浑身骨头疼。当年我在南边打仗的时候，中了枪还爬了五公里，这点伤算什么。”
“那是当年。你现在多大年纪了？”
“嘿，你个丫头——”
王大力笑了，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经过一个窗户时，他看到外面的庭院。黄昏时分，夕阳把空染成橘红色。庭院里有个人影——是白芊芊。她坐在长椅上，左臂吊着，右手里拿着什么在看。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她看起来很安静，很平和。和平时那种锐利、冷静的样子完全不同。
王大力看了一会儿，推着轮椅离开。
他来到医疗站的图书馆——其实就是一个书架和几张沙发。他想找点书看，打发时间。
但图书馆里已经有人了。
是温如。
她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没在看。她望着窗外，眼神飘得很远，像是在想什么。
听到轮椅的声音，她转过头，看到王大力，愣了愣，然后笑了：“你怎么出来了？”
“躺不住了。”王大力推着轮椅过去，“你呢？在看书？”
“没，就是……想静一静。”温如合上书，书的封面很旧，是一本诗集。
王大力停在她旁边的沙发旁。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温姐。”王大力突然，“如果……我是如果，我决定留下来，跟你一起继续做这些事。组织那边……会接受我吗？”
温如眼睛亮了：“当然会。组织需要你这样的人。而且……”她声音低了些，“我会全力支持你。”
“那……”王大力看着她，“如果我同时……也处理不好感情的事呢？如果我伤害了你，或者其他人呢？”
温如沉默了很久。
“感情不是任务，没有对错，没有标准答案。”她缓缓，“你会伤害人，也会被人伤害。这就是感情。但只要你真诚，不欺骗，不玩弄……我想，大家都会理解的。”
她看着他：“而且，我相信你。你不是那种会故意伤害别饶人。”
王大力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时，图书馆的门被推开。
是黄毛。他看到王大力和温如，愣了一下，然后挠挠头：“大力哥，温姐，那个……有情况。”
“什么情况？”温如立刻恢复了工作状态。
“组织那边传来消息。”黄毛，“在黑水镇废墟附近，发现了‘乌鸦’的踪迹。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可能是封印的残留物，或者是……张明远老人提到的那个样本核心备份。”
王大力和温如对视一眼。
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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