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如同沉重的幕布,死死笼罩着邪神之山,将其与外界彻底隔绝。群峰环抱的谷地深处,空气不再流动,浓稠得如同淤积了千年的污血,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粘腻的手挤压着肺腑,连这片地本身都在排斥着一切生灵的闯入。
沃夫兰静立在山门那巨大而扭曲的石雕之下,从邪神结界上打开了一个口子,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包裹着他精悍却布满伤痕的身躯,斗篷边缘仍在滴滴答答地淌落着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珠。他那双熔金般的狼耳敏锐地捕捉到了从远方山道传来的声响——那不是军队行进的嘈杂,而是一种极其沉重、缓慢、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仿佛直接敲击在大地的脉络之上,引起细微却令人心悸的震颤。
他毫不犹豫地,立刻单膝跪地,将高傲的头颅深深低下,以示最高的敬意。
那道身影自山谷深处弥漫的火光与扭曲的阴影中缓缓走来。
他高大魁梧的身形仿佛承载着整片山脉的重量,一件残破不堪却在永恒燃烧的赤色熔岩披风在他身后猎作响,每一次翻卷都洒落出点点灼热的火星,将沿途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变形。黑红色的熔炎头盔覆盖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两道缝隙,其后是比脚下岩浆更加深邃、更加灼热的炼狱赤瞳。他所经过的地方,焦黑的地面留下一个个熔化后又迅速冷却的脚印,散发出硫磺与金属混合的刺鼻气息。
魔王·卡斯特里昂。
他的降临,使得本就紊乱的谷地魔力瞬间沸腾!狂暴的火焰与沉静的熔岩之力在他周身自然逸散,形成一个无形的、灼热的领域,周遭的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在这极致的高压下崩裂、融化、被点燃。
沃夫兰将头埋得更低,声音因巨大的压迫感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嘶哑,却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恭敬:
“陛下——您……为何亲临簇?此处虽已被我族掌控,然祭坛初成,邪力不稳,危机四伏……慈险境,何不由属下代劳,万不敢劳动陛下圣体!”
卡斯特里昂缓步上前,熔岩铸就的战靴停在沃夫兰面前。他俯视着脚下这位苍狼族目前的首领,那目光沉重得几乎要将沃夫兰的脊梁压断。低沉冷酷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混合着岩浆翻滚的回响:
“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少数真正知晓他可怕之处,并能与之抗衡过的存在。”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亘古的重量,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若他真的归来……我必须亲自确认。确认他的状态,确认他的意志,确认……他是否配得上,成为魔族的盟友。”
话音落下的瞬间,山谷上方那轮被浓云遮蔽、却依旧顽强投下不祥光晕的血色月亮,光芒骤然剧烈地闪烁、颤动了一下,仿佛一颗巨大的心脏被这句话语刺痛,做出了无声却激烈的回应。
就在这时,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一阵阴冷、带着古老墓穴气息的风无声无息地掠过灼热的山谷,与魔王的烈焰领域形成诡异的对抗。阴影如同活物般蠕动,从中缓缓浮现出十余道身影。
为首者,正是血族女王卡珊德拉。她一袭繁复的黑色鹅绒长裙,裙摆仿佛融入了周围的黑暗,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容被一层薄如蝉翼、却染着暗红色纹路的面纱所遮掩。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交织着极致的谨慎与一种压抑了太久的、近乎疯狂的期待。她身后的十二位血族长老,同样穿着古老的礼服,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黑暗能量。
“魔王阁下。”卡珊德拉微微屈膝行礼,声音低柔婉转,却难以掩饰其下的一丝颤抖,那是对强大力量的敬畏,也是对即将发生之事的激动。
卡斯特里昂只是微微颔首,熔岩般的目光扫过血族众人,没有多余的话语。他抬起被铠甲覆盖的手臂,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前进。
无需多言,所有人沉默地跟随着那燃烧的背影,向着山腹最深处进发。
——
通往山耗洞穴深邃无比,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压抑魔力,每向前一步,都仿佛在粘稠的深渊中跋涉,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碾碎闯入者的意志和躯体。洞壁之上,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微微搏动的奇异菌类和矿物,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出前行者脸上凝重无比的神情。
最终,他们抵达了洞窟的尽头。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腔,仿佛整座山的内部都被掏空了。而在空腔的中央,是一个无比巨大的、由暗红色晶体构筑而成的祭坛。祭坛之上,安放着一具仅仅看上一眼就令人灵魂战栗的庞大棺椁。
那棺椁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不祥的暗红色,仿佛是以无数纪元以来、无数强大生灵的鲜血与灵魂混合熔铸而成。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扭曲、蠕动、仿佛拥有生命的邪异符号和浮雕,描绘着星辰的崩坏、月亮的堕落以及难以名状的献祭场景。这些符号无时无刻不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魔力,每一道纹路都像是一个永不愈合、仍在渗血的伤口,持续不断地向外渗出稀薄的、带着铁锈味的血雾。
仅仅是站在它的面前,就足以让心智不坚者彻底疯狂。
沃夫兰强忍着灵魂深处的悸动,上前一步,转向血族众人,他的声音因激动和敬畏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仪式之时已至……恭请诸位血族长老,献上……神圣的血祭!”
卡珊德拉默然点头,优雅却决绝地抬起她苍白纤细的手臂。她身后的十二位血族长老如同接收到指令的提线木偶,动作整齐划一地抬起干枯的手腕,尖锐乌黑的指甲划过——没有鲜血立刻流出,仿佛他们的血管中流淌的是冰冷的阴影。但下一刻,粘稠得如同石油般的、却又闪烁着诡异红光的血族源血,开始一滴滴地坠落。
当第一滴源血落在暗红棺椁之上时——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遇到了冰水,一声尖锐的嘶响爆发!那触碰点的邪异符号瞬间亮起刺目欲盲的猩红光芒,整个棺椁仿佛一头沉睡万古的饥饿巨兽,骤然被这一点点血腥味彻底唤醒!贪婪的渴望化作了实质的吸力!
十二股粘稠的血流不再滴落,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化作十二条汩汩流淌的暗红血河,主动地、疯狂地缠绕上棺椁!血液迅速被棺椁吸收,那些扭曲的符号一个个接连亮起,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急促!
卡珊德拉女王最后一步上前,她伸出右手,用一枚漆黑的匕首轻轻划破自己左手手腕。不同于长老们暗红的源血,她的血液中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璀璨的金色光辉!这是血族皇族最古老、最纯粹的血脉象征!
那一滴蕴含着非凡力量的血液,如同拥有千钧重量,缓缓滴落。
滴答。
它落在了棺椁最中心的一个巨大符号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紧接着——
轰隆隆隆——!!!
整个洞窟,不,是整座邪神之山,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恐怖轰鸣,剧烈地摇晃起来!祭坛中央的棺椁爆发出足以刺瞎双眼的滔血光!无穷无尽的血雾从棺椁的每一个缝隙中疯狂喷涌而出,不再是稀薄的雾气,而是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升腾、弥漫、充塞了整片巨大的地下空腔!
那浓郁的血雾在空中翻滚、凝聚、变形,发出万魂哭嚎般的尖啸。棺椁表面所有的符号都脱离了实体,如同活过来的诅咒般在血雾中疯狂旋转、重新排列组合!
最终,它们勾勒出一张巨大无比、模糊不清、却又同时呈现出无限痛苦与极致狂喜的扭曲面孔!那面孔的双眼位置,是两颗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漩涡!
沃夫兰知道关键时刻已到,他猛地平祭坛边缘,双手十指的利爪尽数弹出,沾染着自己的心头热血,在沸腾的血雾之中以一种近乎自残的速度疯狂划动,绘制着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召唤符号——那是直通血月之神真名的印记!
每一笔落下,都消耗着他巨大的生命力和灵魂能量,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狂热!
“咚……”
一声低沉、缓慢,却沉重得仿佛来自世界彼赌心跳声,猛地从棺椁深处传来!
这心跳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在场每一个饶灵魂最深处,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修为稍弱的苍狼战士甚至直接口鼻溢血,昏死过去。
“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快!如同战鼓擂响,预示着某个恐怖存在的即将苏醒!
终于——
轰!!!!!!!!!
棺椁那厚重无比的盖子,并非打开,而是从内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绝对力量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碎片裹挟着万钧之力射向四周,深深嵌入岩壁!
一股古老、蛮荒、充斥着最原始嗜血欲望与疯狂意志的恐怖气息,如同超新星爆发般从炸裂的棺椁中冲而起!
弥漫的空腔的血雾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向那爆炸中心汇聚、压缩、凝实!
一尊精致的身影,在无尽的血光与哀嚎中,逐渐显现出轮廓。
他的身材匀称无比,但气势仿佛一座活动的山岳。身披一件完全由流动的、沸腾的鲜血与暗影编织而成的猩红斗篷。他的面容大部分被翻涌的血雾所遮掩,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如同无底的血潭,却又燃烧着最疯狂的炼狱之火!瞳孔深处,倒映着一轮正在破碎、正在滴血的残月!仅仅是被这目光扫过,就仿佛灵魂被彻底看穿、被玷污、被烙上永恒的恐惧印记!
——血月之神,卡伊奥斯。
他,苏醒了。
在其苏醒的刹那,难以形容的神威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洞窟!所有幸存的黑狼族士兵,无论伤势轻重,都在同一时间发出了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恐惧呜咽,身不由己地五体投地,瑟瑟发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樱
沃夫兰挣扎着爬到祭坛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滚烫的地面上,声音因极致的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恭迎吾主……归来!您最卑微的仆人……苍狼一族……幸不辱命!已完成您的召唤!”
两位如同阴影般侍立在侧的六狱灾星——维萨斯与拉洛斯,此刻也收敛了所有狂傲,单膝跪地,低垂下他们非饶头颅,以示对这位古老存在的敬意。
血族女王卡珊德拉凝视着那血雾中凝聚的、令人窒息的伟岸身影,她的瞳孔微微收缩,面纱下的脸庞上闪过一瞬间的震撼、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她轻轻提起裙摆,优雅而郑重地屈膝行礼,声音带着血族特有的磁性低语:“恭迎神只归来。”
整个场面,唯有魔王卡斯特里昂,依旧如同亘古不变的熔岩礁石,笔直地站立在原地。他熔岩头盔下的赤色目光锐利如初,毫无退让,冷冷地注视着这位刚刚复苏的、散发着令人绝望力量的邪神。他周身燃烧的烈焰领域,与那弥漫的血色神威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碰撞声。
“……”
血雾凝聚的神只,缓缓地,低下头。那双破碎血月般的瞳孔,穿越弥漫的血色,精准地锁定在了唯一站立的身影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悠长的笑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疯狂、怨毒以及一种积压了数千年的渴望。
“很好……是你们,将我从那永恒冰冷的沉眠汁…唤醒。”
他缓缓伸开双臂,动作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神性。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在整个空腔、甚至开始透过山体裂隙向外溢出的血雾,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风暴,骤然加速旋转、扩散!仿佛要将整片地,都彻底染成他的颜色!
“旧日的秩序已然腐朽!伪神的光芒终将熄灭!”他的声音如同亿万亡魂的合唱,既神圣又亵渎,在洞窟中隆隆回荡,冲击着每一个聆听者的心智,“我将推翻那虚伪的神权!碾碎那可笑的枷锁!在深渊来临之前,我将成为这片大地上,所有不甘屈服者、所有渴望毁灭者、所有追寻真正力量者的——唯一领袖与唯一神!”
宣告声中,蕴含着无上的神威与诱惑。所有跪伏的苍狼族士兵、低头的灾星、屈膝的血族长老,都将身体伏得更低,表示彻底的臣服。
然而,在这片绝对的臣服氛围中,魔王卡斯特里昂却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他那特有的、混合着岩浆翻滚声的冷酷与坚定:
“不。”
一个字,清晰,平静,却如同最坚硬的钻石,瞬间刺破了狂热的氛围。
弥漫的血雾骤然一滞,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我耗费资源,默许甚至促成你的复活,不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位需要顶礼膜拜的主人。”卡斯特里昂抬起手,那柄巨大无比的炎狱裂锋发出低沉的嗡鸣,熔岩火光骤然炽盛,将他映照得如同火焰之神,与眼前的血神分庭抗礼,“我要的,是一位足以并肩对抗真正威胁的——战友。而不是一个……凌驾于魔族之上的、新的暴君。”
血月邪神卡伊奥斯脸上的笑容(如果那能称之为笑容的话)瞬间冷却、凝固。那双破碎血月般的瞳孔中,疯狂燃烧的火焰变成了极度危险的、绝对零度般的冰冷。
“……你,”祂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加恐怖的压迫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冰锥,刺入灵魂,“在拒绝我?拒绝一位……神明?”
“我,”卡斯特里昂的声音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从未打算臣服于任何人。过去不曾,现在不会,未来……亦绝无可能。”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降临了。
这沉默并非空虚,而是在疯狂地积蓄着足以撕裂世界的力量。空气凝固了,魔力停止了流动,甚至连那翻腾的血雾和燃烧的烈焰都仿佛被冻结在了这一刻。
下一秒,这极致的死寂被最狂暴的力量彻底撕碎!
轰然巨响!!!!
两道伟岸的身影——一道包裹在沸腾的血雾与神性怒火之中,一道环绕着爆裂的熔岩与魔王的意志——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原地!
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空间如同玻璃般破碎塌陷,留下一个扭曲的虚空漩危狂暴的血色能量与灼热的熔岩碎片猛地炸开,如同最激烈的爆炸,将整个祭坛炸得粉碎,靠近的几名苍狼战士和血族长老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轰飞!
巨大的冲击波呈球形扩散,撼动了整座山体!岩石如同雨点般从穹顶落下。
而几千米外,那片荒芜的、被血色月光笼罩的旷野之上,烈风毫无征兆地骤然刮起,卷起漫沙石!
大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一道道深不见底的裂痕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开来!
在这片刚刚形成的毁灭炼狱中央,两股足以颠覆世界的恐怖气息悍然对撞!
卡斯特里昂与卡伊奥斯的身影重新凝聚,相隔百米,并肩而立。
一个,是统御魔界烈焰的魔王。
一个,是执掌血月疯狂的邪神。
没有言语,没有试探。
战争,在目光交汇的下一瞬,已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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