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藏在公式里的关心
与藏在公式里的关心
周六的清晨，还没亮透，训练馆的灯就亮了起来，像颗提前升起的星。陆时砚站在门口，看着玻璃门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苏清辞正趴在长桌上，手里的红笔在试卷上飞快地圈画，旁边摊开的《英汉航词典》已经翻到了“体力学”词条，页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窗台上放着她带来的保温杯，氤氲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细的水珠，顺着窗沿缓缓滑落，像谁在偷偷数着时间。
“来了？”苏清辞抬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来得比他还早。她推过来一杯热豆浆，纸杯上印着航展的logo，是昨特意留的，“刚买的，还温着。知道你早上不爱喝太甜的，没放糖。”
陆时砚接过豆浆，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心里一暖。自从决定参加全国竞赛，他们就把训练馆当成邻二个家，每不亮就来刷题，直到闭馆才离开。桌上堆着的习题册已经高过了台灯，每页都写满了演算过程，红笔和蓝笔的痕迹交叠，像片生长着知识的田野。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贴着片银杏叶书签，是苏清辞上周压好的，叶脉在灯光下像精心绘制的轨道图。
“昨那道轨道力学题，你做出来了吗？”陆时砚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笔记本，纸页边缘还沾着点咖啡渍——是昨晚熬夜演算时不心洒的。“我卡在第三问的离心率计算上了，总觉得哪里不对。试了三种方法，结果都差0.02，快疯了。”
苏清辞把自己的试卷推过来，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解题步骤，红笔写公式，蓝笔写思路，最后用绿笔圈出关键条件。“你看这里，”她用红笔在公式旁画了个箭头，笔尖轻点在“轨道倾角i=5.2°”这个数据上，“万有引力提供向心力的公式里，你漏了轨道倾角的余弦值。地球轨道又不是正圆，倾角影响可不。就像翻译时漏了时态，意思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顿了顿，忽然从词典里抽出张便签，上面是她手抄的英文注释：“我查了词典，‘倾角’在这里不能译成‘angle’，得用‘inclination’，航领域的专业术语就是这么较真。NASA的技术报告里，连标点符号都有规范，上次教授还我把‘Δv’写成‘delta v’太不专业。”
陆时砚看着她标注的重点，忽然笑了：“不愧是‘翻译官’，连做题都带着翻译腔。不过真的，你这便签比我的错题本清楚多了，回头借我抄抄？”
“才不借。”苏清辞扬起下巴，眼里闪着得意的光，却还是把便签往他那边推了推，“自己抄去，顺便把你那道离心率错题整理好，等会儿老教授要来抽查模拟题，我可得把术语表再顺一遍，免得被问住。”她翻开术语表，声音轻快地念起来，“‘近地点’perigee，‘远地点’apogee，‘轨道机动’orbital maneuver……哎，这个‘机动’的动词形式是maneuver还是manoeuvre？我总记混。”
“美式用maneuver，英式用manoeuvre，”陆时砚随口接道，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近地点和远地点的示意图，“就像咱们算轨道半径，用公里还是英里的区别。不过竞赛里统一用国际单位，你翻译的时候跟着用美式就行，教授评审团里有美国学者。”
苏清辞赶紧在术语表旁标注“美式优先”，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和他演算的沙沙声混在一起，像支默契的二重奏。陆时砚一边听她念术语，一边在草稿纸上推演公式，忽然发现她念的每个词，都能对应到自己正在计算的轨道参数上。比如“近地点”时的速度公式，“轨道机动”时的能量守恒定律，原来语言和公式之间，藏着这样奇妙的呼应——就像他们此刻的呼吸频率，不知不觉间变得一致。
“对了，”苏清辞忽然停下，从包里翻出个磨破边角的本子，封面是她画的火箭简笔画，“我整理了份双语错题集，把咱们常错的物理题和对应的英文术语记在一起了。你看，这道关于‘变轨’的题，对应的英文是‘orbital transfer’，上次你写成‘track change’，被教授指出来了吧？还有这里，‘推进剂’是‘propellant’，不是‘fuel’，燃料只是推进剂的一部分，就像你总把‘动能’和‘机械能’弄混，少了势能那部分。”
陆时砚接过本子，看着上面清秀的字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以前总觉得，苏清辞的词典和他的习题册是两条平行线，一个在语言的世界里较真，一个在公式的海洋里摸索。可现在才发现，它们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交织在了一起——她为他标注术语背后的专业语境，他帮她推导公式里的物理逻辑，像两个咬合的齿轮，缺了谁都转不起来。
本子的最后几页，贴着他们上次在航展拍的照片。照片里苏清辞套着模拟宇航服，面罩上的雾气映出陆时砚的笑脸，旁边用红笔写着：“2024.11.15，航展，陆时砚我像企鹅，他自己调控制台时皱眉的样子才像没睡醒的熊。”
陆时砚的耳尖有点发烫，赶紧翻回前面的错题，假装认真研究，却忍不住用余光看她。苏清辞正低头啃着面包，面包屑沾在嘴角都没发现，像只专注囤粮的松鼠。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银杏林见面，她也是这样，蹲在地上捡银杏叶，发梢沾着草屑却浑然不觉。
七点整，老教授准时出现在训练馆门口，手里拿着一叠崭新的模拟卷，封面上印着“全国物理竞赛模拟题（终极版）”。“今换个方式，”教授把试卷分下去，保温杯放在桌角发出轻响，“你们俩合作解这道题，陆时砚负责计算，苏清辞负责把解题步骤翻译成英文，三十分钟内完成。记住，这不仅是考物理，更是考你们的协作——真正的航工程里，没有谁能单打独斗。”
试卷上的题目是道复杂的轨道转移问题，涉及三次变轨参数计算，光是题干就占了半页纸，还附了张密密麻麻的参数表。陆时砚深吸一口气，提笔开始演算，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外清晰；苏清辞则紧盯着他的每一步，手里的词典翻得飞快，把“Δv（速度增量）”“霍曼转移轨道”这些词汇快速记在草稿纸上，准备组织语言。
“第一步，计算初始轨道的半长轴。”陆时砚报出数据，声音沉稳，“a1=6700千米，根据开普勒第三定律，先算周期t1。”
苏清辞立刻写下：“Step 1: calculate the semi-major axis of the initial orbit: a1 = 6700 km. based on Keplers third La, first determine the period t1.”她顿了顿，补充道，“‘开普勒’用Kepler不用音译，教授上次强调过。”
“第二步，霍曼转移的远地点半径等于目标轨道半长轴，a2=千米。”陆时砚的笔尖在离心率公式上停顿，“这里要注意，目标轨道是同步轨道，半径得用千米这个精确值，刚才算错了。”
“Step 2: the apogee radius of the hohmann transfer equals the semi-major axis of the target orbit: a2 =
km (geosynchronous orbit radius).”苏清辞迅速修正，在括号里补全注解，“加个括号明更清楚，就像你解题时写‘（同步轨道特性）’一样。”
两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陆时砚的计算精准高效，连数点后四位都没出错；苏清辞的翻译专业流畅，术语使用规范得像直接从NASA报告里摘出来的。当陆时砚报出最后一个Δv值“3.02km\/s”时，苏清辞刚好写完最后一句翻译，两人同时抬头，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像共同完成了一次微型的“轨道对接”。
“不错。”教授拿起试卷看了看，忽然指着苏清辞翻译里的一个词，“‘速度增量’用‘velocity increment’没问题，但在专业文献里，更常用‘Δv’直接表示，这是国际通用的简写。就像陆时砚算题时直接写‘G’代表引力常量，不用每次都写‘gravitational constant’，这是专业领域的共识。”他在纸上写下这个符号，圈了圈，“记住，翻译不只是转换语言，更是传递专业语境里的共识。就像你们俩现在，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算什么、要译什么，这就是默契。”
苏清辞赶紧在术语表上补全“Δv”的注解，笔尖顿了顿，忽然抬头对陆时砚笑了：“下次你算Δv的时候，我就知道该直接写符号了。”
“那你翻译‘霍曼转移’的时候，我就不用特意强调是hohmann不是别的了。”陆时砚回笑道，心里忽然亮堂起来。
训练馆的钟敲了八下，阳光透过高窗斜切进来，照在两人交叠的试卷和词典上。陆时砚看着苏清辞在术语表上补全“Δv”的注解，忽然觉得，这场竞赛的意义，早已不止于输赢。那些一起熬过的夜、一起争论的术语、一起推导的公式，像一颗颗铆钉，把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牢牢铆在一起，变成了通往星辰大海的共同轨道。
苏清辞忽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的Δv徽章，银色的金属片上刻着速度公式。“给你的，”她把徽章递过来，耳尖有点红，“昨在纪念品店看到的，觉得挺配你的错题本。”
陆时砚接过徽章，指尖触到她的温度，忽然从笔袋里拿出支笔——正是那支银杏木钢笔。“这个借你用，”他把笔放在她的词典旁，“翻译决赛题目的时候，用它写，保准术语不出错。”
钢笔的星轨刻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和苏清辞帆布包上的黄铜星星遥相呼应。教授收拾试卷时，看着这一幕笑而不语，保温杯里的茶香漫开来，混着晨光里的纸墨香，像在为这段藏在公式与词典里的情谊，添上恰到好处的注脚。
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贴在玻璃上，像一封封没写地址的信，却早已知道该飘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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