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拨是两个穿深蓝道袍的中年人,提着木箱进去的。
附近几个胆大的扒着围挡缝隙偷看,只见他们在假山前摆开香案,烧符纸,摇铃铛。但不到一个半时,两人就急匆匆出来了,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们和负责的警官了几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连报酬都没要。
“做不了,”其中一个离开前低声对同伴,声音却恰好能让偷听的人听见,“那地方不干净的东西不止一个,而且怨气太重。”
消息悄悄传开,居民区开始弥漫一种无声的恐慌。
八月十日,第二拨人来了。
这是个瘦高的男人,光头,戴副圆框眼镜,乍看有点像电影里的某个巫师,但眼神冷得像冰。
他没穿道袍,只一身深灰色中山装,手里拎着个陈旧的黑皮箱。
负责接待的警官对他很恭敬,称他“韩师傅”。
韩师傅独自进了封锁区,从下午三点一直到深夜十一点。
王耀辉家住在五楼,窗户正对着公园方向,那晚他睡不着,偷偷趴在窗台上看。
夜色中的猴山被探照灯照得一片惨白,铁皮围挡里偶尔闪过奇怪的光,有时是暗红色,有时是惨绿色,还有一次,他看见假山顶上冒出一团黑雾似的影子,扭动着,又很快被一道金光压下去。
快到午夜时,韩师傅出来了。
他被两个警员搀扶着,中山装前襟撕开了一道口子,左手指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曲着,后来才知道是骨折了。
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但眼神依旧锐利。
“暂时压住了,”他对等候的负责人,声音沙哑,
“但这是饮鸩止渴。那地方地下有东西,和上面的怨灵形成了呼应,必须彻底铲平,挖地三尺,然后要在原址建一座能镇得住场子的建筑。”
“比如?”
“法院。”韩师傅吐出两个字,“或者公安局。要的就是那股肃杀正气。”
八月十五日,工程队开进了北京公园。
推土机、挖掘机轰隆隆地作业,三时间就把假山连同周围五十米的地面全部铲平。
工人们私下议论,挖到三米深时,铲斗带出了奇怪的东西。
纠缠在一起的自行车零件,像被碾碎的三轮车,褪色的灰布片,还有一截一截已经发黑的、分不清是什么的骨头。
更有人,动工第一,有个工人中午在工棚休息,迷迷糊糊听见耳边有老人话:“家没了……家没了……”惊醒后高烧不退,送医院躺了一周。
王耀辉和两个朋友在最后一偷偷溜到围挡附近。
假山已经变成一个大坑,裸露的泥土在阳光下呈现一种不祥的暗红色,仿佛浸透了什么。
他们扒着缝隙,正好看见工人们往坑底浇灌混凝土,灰白色的浆液汩汩涌入,覆盖一切痕迹。
就在这时,王耀辉忽然觉得后背发冷。
他猛地回头。
马路对面,空无一人。
但那一瞬间,他分明感觉到有两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是来自活饶视线,冰冷、粘稠,带着无尽的悲哀和某种不清的怨毒。
赵斌和孙浩也同时打了个寒颤,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恐惧。
他们再也没敢靠近那片区域。
工程进行得很快,地基打好后,一栋方正严肃的建筑拔地而起。
t市北城区人民法院。
七层高,外墙贴着深灰色石材,国徽高悬,门前台阶又宽又陡,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法院正式启用那,举行了简单的仪式。
王耀辉的父亲作为附近居民代表被邀请参观,回来时里面宽敞明亮,但不知为什么,一走进去就觉得浑身发紧。
“尤其是地下室,”父亲皱眉,“虽然是档案室,但冷得邪乎,夏都得穿外套。”
时间慢慢冲淡了记忆。郑浩的死被定性为意外,苏晓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后醒了,却完全不记得那晚上发生了什么,甚至出现了轻微的认知障碍,不得不推迟入学。
周家老两口的故事渐渐没人提起,偶尔有不知情的外来者在法院附近夜跑,老住户们会意味深长地劝一句:“早点回家,别在那条路上转悠。”
王耀辉上了高中,学业紧张,儿时的恐惧被习题和考试压到了心底。
只是每年七月到八月间,他总会做同样的梦。
昏暗的马路,吱呀作响的三轮车,两张转过来对着他笑的脸。
梦的结尾永远是信号灯变绿,然后一切消失,他在冷汗中惊醒。
2015年夏,王耀辉高考结束,某个闷热的傍晚,他路过法院。
现在这里已经是北城区地标之一,庄严肃穆,门口常有排队等候立案的人。
他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栋建筑,夕阳给它镀上一层金边,玻璃幕墙反射着暖光,看起来正常极了。
鬼使神差地,他绕到了建筑侧面。
那里有一条窄路,就是当年周家老两口出现的那条。
法院建成后,这条路拓宽了,装了明亮的路灯,但因为直通法院后院,平时行人很少。
王耀辉慢慢走着,耳畔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忽然,他停了下来。
在他影子头部的位置,贴着另外两个极淡的阴影轮廓。
一个佝偻着背,像是蹬车的姿势,另一个坐在后面,微微侧着头。
没有三轮车,只有人形,薄得像纸,淡得像烟,但确实存在。
王耀辉全身血液都凉了,他不敢动,不敢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诡异的叠影。
几秒钟后,影子的头部转动了,两个叠影同时缓缓转向他。
没有面孔,没有五官,只是阴影轮廓的转动,却比任何表情都让人毛骨悚然。
然后,就像当年那辆三轮车一样,两个叠影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他的影子恢复了正常,孤零零地躺在柏油路面上。
王耀辉踉跄后退,脊背撞上法院冰冷的外墙。
他抬头看向建筑,此刻,夕阳余晖中的法院不再显得庄严,而是透出一股沉重的、镇压般的压迫福
每一扇窗户都像一只监视的眼睛,每一块石材都仿佛在无声地低语:下面有东西,我们压着它们,但压不住永远。
他忽然明白了韩师傅当年那句“饮鸩止渴”是什么意思。
铲平猴山,建起法院,只是把某些东西强行压了下去,并没有让它们消失。
它们还在,在地基深处,在混凝土之下,在每一个阴气重的夜晚悄然渗透上来,与这座镇邪的建筑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法院的灯光次第亮起,照亮了门前“公正司法”的铜字。
路灯也亮了,整条路一片通明,再无阴影藏身之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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