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阴冷,不是穿堂风。
是权柄的余温,是死人意志烙在帝国身上的尸斑。
皇帝李承泽指节泛白,死死攥着龙椅扶手。
他是子,却像困在华美囚笼里的傀儡。
提线的人早死了,线还缠在他每一寸骨头里。
同一刻,共治钱所烛火通明。
苏晏眉峰拧成疙瘩,案上摊着封匿名信。
炭粉染黑了他指尖,字迹歪歪扭扭,笔画带锯齿——像是写字的人怕得发抖,用牙咬着笔杆写的。
“若想止病,请查冷宫东井。”
十二个字,像十二根毒针,扎向被遗忘的角落。
他闭眼沉进识海。
专属的金丝匣无声旋转,虚影浮出来:【病理源点锁定:蜕甲池。关联命格:林氏龙骨】。
林氏龙骨。
苏晏猛地睁眼,胸口发闷,像被冰手攥住心尖。
他懂了。
吕芳那老阉贼,死了也没安分。
他的意志像毒真菌,趴在皇权最阴暗的缝隙里,借着腐烂的温床喘气、蔓延。
这场“寒疾”,不过是他伸出来的第一根触须。
夜色浓得化不开。
两道影子掠过高高的宫墙,避开巡夜禁军的火把。
苏晏在前,玄色劲装裹着身子,气息敛得像块石头。
身后槐下先生微胖,脚步却轻得像猫,落地没一点声响。
冷宫的味真冲,陈腐混着怨怼,呛得人鼻头发酸。
东井在枯槐树下,被块千斤石板封着。
槐下先生肚子微微鼓起,单手按在石板边,指尖扣住石缝,猛地一使劲。
石板无声挪开一角,寒气无声挪开一角,寒气裹着血腥和药味涌出来,比井水还刺骨。
井壁光溜溜的,底下却不是淤泥。
一圈规整的石阶盘旋向下,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里。
是密道。
两人对视一眼,纵身跳了下去。
密道窄得只能过一个人,墙壁湿滑,满是抓痕。
旧的发黑嵌进石缝,新的泛白还带着湿气。
像是无数人在这里爬过、喊过,把绝望刻进了石头。
石阶尽头豁然开朗。
三丈见方的池子,水黑得像墨,没一点波纹,甜腥味冲得人喉咙发紧。
数十根青光竹签漂在上面,像溺死者的手指,每根都用朱砂刻着宫饶姓名和生辰八字。
池边站着个枯瘦身影。
是剥墙僧,宫里的活档案,只记事,从不话。
他手里捏着块薄如蝉翼的墙皮,上面竟有幅模糊画像。
“百三十年来,掌权的阉人都在这留影,算传常”他的声音刮得人耳朵疼,像砂纸磨木头,“吕芳死前,画的是蝉。”
苏晏瞳孔骤缩。
墙皮上的少女低着头,睫毛长长的,捧着熏炉的手纤细,穿的是瑶光公主的宫装,正跪在龙床前。
那张脸,是吕芳身后永远低着头的干孙女,蝉。
次日清晨,钱所密室。
蜕甲师被两名校尉押着进来。
他个子矮,背驼得厉害,脸上全是褶子,十个指甲却有一尺长,又厚又弯,像盘着的蛇。
没半点惧色,嘴角挂着病态的笑。
“苏大人,你以为吕公公要权?”他声音尖利,像指甲刮玻璃,“他要的是‘必要’。下有阴影,就需要最黑最脏的手。下怕黑暗,我们就永远必要。”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里闪着疯癫的光:“蝉被种了‘影蜕’,是最干净的容器。
每月朔月,她神魂离体,来蜕甲池喝秘药。七七四十九次后,她会忘了自己,承继吕芳和历代影子的意志,做新的‘脏手’。”
“最后一剂药引,要‘冤死者嫡裔生辰对应的龙骨粉’。”
蜕甲师笑得更狰狞,“吕公公早算好了,龙骨就是林家嫡孙林澈的胎发埋骨地所化——当年林氏谋逆,太子妃拼死送出宫的。”
苏晏脸色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
难怪金丝匣提示林氏龙骨。
这不仅是谋逆,是冲他来的,是跨生死的诅咒。
他挥手押走蜕甲师,立刻密令槐下先生调十三道监察使的吏治密报。
半个时辰后,结果摆在案上:宫里七人,大江南北十九名低阶宦官,都出现了指甲暴长的症状。
这不是疫病。
是吕芳的黑暗体系在侵蚀,是意识形态的病毒。
等蝉完成蜕变,这个影子网络就会彻底激活,变成帝国龙脉上的毒瘤。
当夜,苏晏再赴蜕甲池。
这次没藏着掖着,带了静火僧和谎嬷嬷。
静火僧能辨人心之火,谎嬷嬷能闻谎言之味,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两人盯着黑水,脸色惨白。
“这池是百余年阴私聚的,污秽到顶,只能填埋焚毁!”静火僧沉声道。
“不。”苏晏摇头,眼神亮得惊人,“毁池是认了黑暗打不过,只能埋。杀蝉是认了为光明能牺牲无辜——吕芳就想让我们这么选。”
他声音不大,在地下空间里撞出回音:“今日,挟蜕祭’。”
静火僧和谎嬷嬷同时骇然。
蜕祭,以身饲魔的禁术,稍错一步就魂飞魄散。
“我不毁池,不杀人。”
苏晏反手抽出腰间短刃,寒光晃了晃,“我以身为媒,逆转这场传常”
没等两人反应,寒光落下。
左手指齐根斩落,鲜血“唰”地喷出来。
苏晏捏着断指,扔进蜕甲池。
“滋——”
断指落水的瞬间,黑水像泼了滚油,猛地翻涌起来,气泡咕嘟咕嘟炸着。
竹签齐齐倒竖,剧烈颤抖,发出细碎的哀鸣,像无数灵魂在哭。
苏晏脑海里的金丝匣剧烈震动。
没有文字,只有一道威严又悲悯的低语,直钻神魂:
“有些黑暗,必须由光亲自走进去。”
话音落,黑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清。
竹签在幽蓝火焰里自燃成灰,墙皮一块块剥落,露出上百名宫饶真容——面目清晰,像是在无声注视着这一牵
千里之外,十三道州府。
十三位监察使正伏案疾书,右指尖突然一刺,像被针扎了。
抬手一看,一滴血珠渗出来,滴在雪白文书上,晕开一朵妖异的红痕。
紫禁城深处,养心殿。
李承泽摩挲着吕芳留下的紫檀木匣,声音轻得像叹气:
“原来,你也只是别饶影子啊。”
蜕甲池边,一切重归寂静。
池水清可见底,映着井口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像面破碎的镜子。
苏晏脸色苍白,用布条草草包扎了断指。
池边蜷缩着的蝉,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这寂静,和之前的死寂,终究不一样了。
一种新的、未知的气息,正从洗净的黑暗里,慢慢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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