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班的学习渐入佳境，除了理论课程，初步的教学观摩与实践也提上了日程。这周，学校组织他们去附属学，观摩一堂五年级的语文公开课。
授课的是位四十岁左右的方姓女教师，经验丰富，上课条理清晰，课堂纪律更是严明。她讲的是《詹佑》，重点突出詹佑的爱国精神与克服困难修筑铁路的坚韧品格。方老师提问，学生举手作答，流程规范，配合默契，一眼望去就是“标准公开课”的模样。
苏念棠和同学们坐在教室后排，看得认真。她承认方老师功底扎实，对课堂的把控力极强，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课堂太“规整”了——规整得少零生气。学生们的回答像背诵标准答案，眼神里缺了真正被触动的好奇与激情。
观摩结束后的讨论会上，带队的吴老师（也就是之前的语文教学法老师）让大家谈感想。多数同学都夸方老师“教学环节完整”“重点突出”“思想教育到位”。轮到苏念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出真实想法。
“方老师的基本功和课堂掌控能力，特别值得我们学习。”她先肯定优点，话锋才转，“不过我在想，要是我是学生，听完这节课，除了记住詹佑爱国、顽强，会不会想知道更多？比如当时铁路技术到底难在哪？除了爱国，他是不是本身就特别热爱工程？我们能不能引导学生从课文出发，想象修路工饶具体生活，或者去查中国铁路后来的发展？也许这样，‘爱国’‘坚韧’这些词，能变得更具体、更让人有感觉？”
话落，讨论室静了一瞬。吴老师皱起眉：“苏念棠同学，语文课首要任务是完成教学大纲，做好思想教育。拓展太多容易偏离主题，还会影响教学进度。学生理解能力有限，你的那些未必适合。”
旁边也有同学声附和：“就是，公开课时间多紧啊，哪能扯那么远。”
苏念棠没争辩，只是点头：“吴老师得对，是我考虑不周。”心里却没完全认同——她想起夜校的社员，当初讲科学种田时，大家最兴奋的从不是大道理，而是能直接用在田里的“窍门”和背后的“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奇心才是学习最好的引擎。
不知怎的，这事后来传成了“苏念棠质疑附属学优秀教师公开课”，部分同学和老师对她有了微词，觉得她“好高骛远”“不踏实”。
周末写信时，苏念棠把这次观摩、讨论的事都告诉了陆劲洲，也了自己那点“不合时宜”的想法和随之而来的压力，写得坦诚，还带点自嘲：“……可能我真是野路子惯了，总觉得学习不该只记结论，更该点燃心里那点好奇的火苗。不过看来，我这想法在这儿有点‘非主流’……”
写完信，她忽然想起《儿童心理学》陈老师布置的作业——结合理论设计一个激发儿童兴趣的简单活动方案。她当时就想到了“植物生长观察”，这周要交作业，可具体实施细节还需要专业指导。
这时，她想起了陆劲洲给的战友名单——其中一位叫赵国华的，在省城农业局工作，地址和单位写得清清楚楚。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苏念棠按地址找到了农业局。门卫通报后，很快，一个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的男人快步走出来，穿蓝色中山装，身上似还带着泥土气息。
“你就是劲洲家的弟妹？苏念棠同志？”赵国华热情伸手，“快请进！劲洲前些日子来信提过你，你在省城上学，了不起！”
在简陋的办公室里，苏念棠明来意，拿出方案草稿，有些不好意思：“赵大哥，打扰您了。我就是想请教，让学生做种植观察，选什么种子容易成功、生长周期短、变化明显？要注意哪些容易出错的细节？有没有适合孩子看的图解资料？”
赵国华接过方案仔细看，眼睛一亮：“嘿！这想法好！寓教于乐，比干讲强多了！”他立刻切换到专业模式，“豆子不错，但选矮生品种，长得快还不爬蔓；向日葵也行，种子大、好操作，长得高，孩子有成就福注意别浇太多水，容易烂根，还要保证光照……”他滔滔不绝讲了很多实用要点，还从资料室找了几份带简单插图的病虫害宣传页和作物生长周期图，“这个你拿去参考，上面的图清楚。”
苏念棠如获至宝，连连道谢。临走时，赵国华还硬塞给她一包精选的矮生豆种和向日葵种子：“拿去！给孩子们试试！有啥问题随时来找我！替我问劲洲好！”
有了“远程技术支援”和实物种子，苏念棠的方案瞬间丰满扎实。她不仅完善了观察记录表，还加了些拓展问题，比如“一直不浇水会怎样？”“放暗处会怎样？”，引导孩子做简单的对比思考。
交作业时，陈老师看到她的方案，尤其是具体的种子建议、易错点提醒和生动的图解资料，十分惊讶：“苏念棠同学，你这个方案很细致，考虑到了可行性，还藏了对比实验的初步思想，很好！资料从哪找的？”
苏念棠老实回答：“我请教了省农业局的技术员同志。”
陈老师赞许点头：“善于利用资源，理论联系实际，这是很好的学习态度。这个方案，可以当范例。”
这话在班里传开，之前关于她“好高骛远”的微词悄悄消散。周晓娟搂着她的肩笑：“行啊念棠，还有农业局的关系！怪不得懂那么多！”
苏念棠只是笑——她心里清楚，哪是她有关系，不过是陆劲洲早为她铺好了求助的路。
晚上再写信，笔调轻快了不少。她详细赵国华的帮助，分享方案被表扬的喜悦，也写了自己对“利用资源”的新认识。最后她写道：
“……以前总觉得要自己扛着，怕麻烦别人。这次才明白，合理的求助和协作也是本事。谢谢你，劲洲。你给我的不只是几个地址，更是底气。……豆种和向日葵种子我留了些，放假带回去，咱们也在院里种点儿？……”
信纸末尾，她画了棵顶着两片叶子的豆苗，旁边配了个笑脸。
寄完信，她打开草莓酱，这次没抹窝头，只用筷子尖蘸了一点含在嘴里——那份日渐减少的甜，却愈发珍贵。省城的学习有碰撞、有压力，也有意外的温暖与收获。而无论遇到什么，她都知道，远方有份沉默却强大的力量在支撑她，像土壤托举种子，静待破土，仰望阳光。那瓶快见底的草莓酱、即将到来的新种子，成了连接过去、现在与未来的甜美信物，让她在陌生的城市里，步履坚定，心怀暖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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