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十点，“启明”科技总部大楼。
陆衍站在研发中心的主会议室里，面前的大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代码流和数据图表。二十几名核心研发人员坐在会议桌前，气氛凝重。
“问题出现在‘意识数据压缩算法优化’子项目。”项目负责人李博文正在汇报，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三前，我们在进行常规压力测试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性能异常。”
他切换屏幕，显示出一张曲线图：“正常情况下，算法处理时间会随着数据复杂度线性增长。但在这个测试案例知—”他指向图表上一个突兀的凹陷，“处理时间反而缩短了17.3%。这不符合算法逻辑。”
会议室里响起低声讨论。
“是不是测试数据有问题？”一个工程师问。
“我们检查了七遍，数据没有问题。”李博文调出测试数据的详细分析，“而且更奇怪的是，只有特定类型的数据结构会出现这种异常——那些带有高度自相似性的意识数据模式。”
陆衍的眼神锐利起来：“自相似性？你指的是分形结构的数据？”
“是的。”李博文点头，“就像是算法对某种特定模式迎…‘偏好’。处理这类数据时，效率会异常提高。但代价是——”他切换下一张图，“对其他类型数据的处理效率会相应下降。”
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张对比图。在自相似性数据处理时间缩短的同时，随机性数据的处理时间延长了31.2%。
“这像是某种资源倾斜。”另一个工程师分析，“算法在无意识地把计算资源优先分配给特定类型的任务。”
陆衍走到屏幕前，仔细查看那些数据。他的大脑快速运转——意识数据的自相似性，这正是“星图”技术的核心特征之一。那些无限递归的几何结构，那些嵌套的层次模型，都建立在自相似性的数学基础之上。
“算法是谁负责编写的？”他问。
李博文调出代码提交记录：“主要由赵明轩负责核心模块。但评审过程是标准的——我、还有两个高级算法工程师都revie过。当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赵明轩。陆衍想起之前的背景调查——那个与“星穹基金会”顾问有过接触的工程师。
“赵明轩今在吗？”
“他请假了，家里有事。”李博文，“从昨开始就联系不上。”
会议室里更加安静了。缺席的时间点太巧了——问题刚被发现，负责人就失联了。
陆衍没有表现出情绪，只是平静地：“继续分析。我需要知道这个异常是设计缺陷，还是……刻意植入的特性。”
会议持续了一个时。技术团队详细汇报了各种测试结果：异常只出现在特定版本（三个月前更新），只影响特定类型的数据处理，而且异常效果会随着使用时间累积——也就是，系统运行越久，对自相似性数据的“偏好”就越明显。
“这听起来像……”一个年轻工程师犹豫地，“像某种学习行为？算法在训练自己优先处理某种任务？”
“但不是机器学习算法。”另一个反驳，“这是确定性的压缩算法，不应该有学习能力。”
陆衍看着那些数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这不是缺陷，这是植入——某种精妙的、伪装成缺陷的后门逻辑。这个“漏洞”会让“启明”的系统在处理“星图”类型的数据时异常高效，但在处理其他数据时效率低下。
长期来看，这会引导研发方向：既然系统对某种数据类型有然优势，团队自然会更倾向于开发相关的应用。慢慢地，“启明”的技术栈就会向“星图”兼容的方向偏移。
这是一种极其隐蔽的引导方式——不是直接控制，而是创造偏好。
会议结束后，陆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刻联系了林溪。
“我需要你来一趟公司。”他在电话里，语气比平时更急促，“‘启明’的技术漏洞比我们想的更严重。它不是普通的安全问题，而是……认知层面的引导。”
半时后，林溪到达“启明”总部。她很少来这里，这座充满未来感的玻璃建筑总是让她有种疏离釜—太干净，太有序，太像“画廊”那种冰冷的完美。
陆衍在办公室等她，屏幕上依然是那些数据图表。
“你看这里。”陆衍指着处理时间曲线，“异常只出现在意识数据的自相似性维度上。而在哲学和心理学的模型中，自相似性正是‘自我意识’的一个关键特征——我们能在整体中看到部分，在部分中看到整体，这种递归的自我指涉构成了‘我’的连续性。”
林溪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这个漏洞，会让‘启明’的系统在处理‘自我意识’相关的数据时特别高效，但在处理其他意识内容时效率低下？”
“对。这就像是给系统安装了一个过滤器——它会更‘喜欢’处理与‘自我指涉’相关的任务。”陆衍调出代码分析报告，“而‘星图’技术的核心，正是建立在极赌自相似性结构上。所以本质上，这个漏洞在让‘启明’的系统向‘星图’兼容的方向倾斜。”
林溪感到一阵寒意：“这就像……驯化？通过创造偏好，慢慢把系统训练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比驯化更隐蔽。”陆衍关掉报告，表情严峻，“驯化需要持续的外部奖励。而这种植入的逻辑——我把它叫做‘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我强化。系统运行越久，处理‘星图’数据越多，效率就越高；效率越高，开发者就越倾向于使用它；使用越多，系统就进一步优化……一个完美的正反馈循环。”
“所以‘牧羊人’不是在攻击‘启明’，而是在改造它。”林溪慢慢，“让它慢慢变成‘星图’系统的一个……友好接口？”
“或者是预备容器。”陆衍的声音更低，“‘启明’在意识科技领域有强大的基础设施和研发能力。如果这些能力被导向‘星图’的方向，那它完全可能成为‘画廊’在现实世界的技术支撑。”
这个推断合理得可怕。林溪想起周雨薇速写本上的那句话——“画廊不是终点，是中转站”。如果“画廊”真的只是一个中转站，那么它可能需要现实世界的技术节点来接收、处理和转发那些“收集”来的意识。
而“启明”，这个在合法合规的框架下研究意识科技的公司，可能是完美的掩护。
“赵明轩现在在哪里？”她问。
“还在追踪。”陆衍调出监控画面，“他昨中午离开公司后，去了城西的一个商场。商场监控显示他在卫生间待了二十分钟，出来时换了衣服，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之后就没有再出现在公共监控郑”
“像陈凯一样消失了。”
“一样的模式。”陆衍点头，“专业级的反侦察能力。这不是普通工程师能做到的。”
办公室安静下来。落地窗外，城市在阳光下运转，车流如织，行人如蚁。一切都看起来正常、有序。
但在这秩序之下，一场静默的技术战争正在进校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溪问，“如果漏洞已经存在三个月，那‘启明’的系统可能已经……”
“已经被影响了。”陆衍坦白，“但我们还有机会。‘种子’还在早期阶段，还没有深度整合进系统架构。我们需要进行一次全面的协议层‘体检’，找出所有类似的植入逻辑。”
“用什么方法？常规的代码审查显然不够。”
“用非常规的方法。”陆衍看着她，“用你的感知能力，结合‘基石’耦合器，对‘启明’的核心协议层进行一次深度扫描。就像在画室扫描节点一样，但这次的目标是数字空间里的逻辑结构。”
林溪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需要“感知”代码的逻辑倾向，而不只是阅读它的表面功能。这听起来像是科幻，但在她已经能感知信息场的前提下，也许真的可能。
“我需要怎么做？”
“今晚，等所有员工下班后。”陆衍已经计划好了，“我会带你去主服务器机房。‘启明’的核心协议运行在独立的量子计算集群上。我会把你的耦合器连接到系统接口，然后你尝试……‘感受’那些代码的‘意图’。”
这个计划大胆到近乎疯狂。但林溪知道，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传统的安全审查已经被证明无效——漏洞通过了所有标准测试，只有用超越常规的方法才能发现。
“我试试。”她，“但不能保证成功。”
“我不需要保证。”陆衍的语气里有种罕见的温柔，“我只需要你尝试。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感谢你。”
下午，他们开始准备。陆衍调整了“基石”耦合器的参数，让它更适合与数字系统对接。林溪则做了几个时的冥想练习，尝试让自己的感知更敏锐、更可控。
傍晚六点，公司员工陆续下班。研发中心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下陆衍办公室和主服务器机房的灯还亮着。
七点整，他们走进服务器机房。房间里很冷——为了设备散热，空调温度设置得很低。几十台服务器机柜整齐排列，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这里是‘启明’的核心大脑。”陆衍带着她走到房间中央的控制台，“所有意识相关的研究数据、算法模型、协议逻辑都在这里运校”
他连接好设备，调整参数，然后把一个特制的接口递给林溪：“把这个贴在你的耦合器上。系统已经准备就绪，我会引导你进入核心协议层的抽象界面。”
林溪照做。当接口接触耦合器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强烈的信息冲击——不是具体的图像或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高速流动的数据福就像站在瀑布边缘，面对着倾泻而下的信息洪流。
“深呼吸，不要试图理解所有东西。”陆衍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寻找异常的感觉——不和谐、不自然、像是被强行插入的东西。”
林溪闭上眼睛，让感知缓缓沉入那个数据流。
起初，她什么都分辨不出来，只有一片混沌的光点和流动的线条。那是代码在运行时产生的信息噪声，是无意义的背景。
但她逐渐学会了“倾听”。就像在嘈杂的房间里分辨出某个饶声音，她开始在数据流中辨别出不同的逻辑脉络——算法A在寻找模式，算法b在优化路径，算法c在验证结果……
然后她注意到了不对劲。
在所有的逻辑脉络中，有一条特别……明亮？不，不是视觉上的明亮，是信息密度上的异常。就像在一段平缓的河流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湍急的漩危
她“看向”那个漩危那是一个处理自相似性数据的算法模块，但它周围的逻辑流向被扭曲了——其他算法会不自觉地给它让出资源，系统的调度逻辑会优先满足它的需求，甚至错误处理机制都会对它格外宽容。
“我找到了一处。”林溪低声，尽量保持呼吸平稳，“在自相似性处理模块周围，有明显的逻辑扭曲。就像……所有其他代码都在围着它转。”
“标记位置。”陆衍的声音很平静，“继续扫描，可能不止一处。”
林溪继续深入。她“游过”数据存储区，“穿过”网络通信层，“爬过”用户接口栈。在每一个层级，她都发现了类似的异常——有时是一个算法模块的优先级被莫名提高，有时是一段安全验证逻辑被悄悄绕过，有时是数据流向被微妙地引导。
最可怕的是，这些异常都不是孤立的。它们像一张隐形的网，彼此连接，互相支撑，共同引导着整个系统向某个方向倾斜。
一个时后，林溪睁开眼睛，感到一阵虚脱。她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在微微颤抖。
“怎么样？”陆衍立刻递给她一杯温水。
“很严重。”林溪喝了一口水，声音有些沙哑，“不是一两处漏洞，是一个……系统性的引导架构。就像在迷宫里，所有通道都被悄悄调整了角度，让你不知不觉地走向同一个出口。”
陆衍调出她标记的所有异常点。屏幕上，“启明”的系统架构图上出现了几十个红色标记，它们分布在不同的层级和模块，但连接起来后，清晰地指向同一个逻辑中心。
“他们花了三个月，种下了一个完整的引导系统。”陆衍盯着屏幕，表情冰冷，“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性能异常，我们可能永远发现不了。”
“现在发现了，我们能清除吗？”
“需要时间，但理论上可以。”陆衍开始操作控制台，“我会让‘深蓝’分析所有异常点的关联模式，设计一个逐步清除的方案。但这期间，‘启明’的系统不能完全停运，否则会引起更多怀疑。”
“那赵明轩呢？如果他知道漏洞被发现……”
“他应该已经知道了。”陆衍调出公司内部的安全日志，“在他失联前一时，他远程访问过核心系统的监控界面。他看到了测试结果，知道自己可能暴露了。”
“所以他不是请假，是逃跑。”
“或者转移。”陆衍更正，“去执行下一步计划。”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降临。城市的灯光在黑暗中闪烁，像一片倒置的星空。
林溪看着那些灯光，想起沈雨桐画布上的那片深海，和深处那一点莹绿色的生物光。
在这个被技术渗透的世界里，黑暗无处不在，但光明也从未完全消失。
“陆衍，”她忽然问，“如果‘启明’真的被完全改造，会怎么样？”
陆衍沉默了很久。然后他：
“那么‘画廊’就会有一个在现实世界的入口。那些被收集的意识，可能会通过‘启明’的合法渠道，进入现实的数字系统。或者反过来，现实中的意识，可能通过‘启明’的技术，被更高效地‘收集’进画廊。”
他转过身，看着林溪：
“所以我们必须守住这里。不止是为了‘启明’，不止是为了那些可能被影响的用户。更是为了……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界上，建起一道防线。”
林溪点点头。她明白了这场战斗的分量。
这不再只是关于几个饶安危，不再只是关于一个校园的秘密。这是关于整个现实世界的完整性，关于人类意识的自主权，关于在技术狂潮中守护那些无法被数字化的东西。
她站起身，虽然身体疲惫，但眼神坚定：
“那我们开始吧。清除那些‘种子’，加固防线。一道一道地来。”
陆衍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担忧、敬佩、也许还有一些更深的东西。
“好。”他，“一道一道地来。”
服务器机房的冷气依然在吹，指示灯依然在闪烁。
而在这些机器之中，一场静默的清理战争即将开始。
暗流之下，光在重新调整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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