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城郊外，山脚下。
一座破败得连牌匾都只剩半块——“诚”字摇摇欲坠，“信宗”二字早已不知去向——的宗门里，陆不言猛地吸进一口冷气，醒了。
后脑勺疼得像被驴踢过，不，更像是被塞进了一整本《民法典》然后从十八楼扔下去的感觉。
陌生的记忆如同劣质胶卷，强行灌入他的脑海。
修仙世界？灵气？诚信宗弟子？也叫陆不言？
原主是个老实巴交到有点窝囊的年轻人，师父是个同样老实且非常不靠谱的老头。几前，师父一脸悲壮地要出门寻找振兴宗门的机缘，结果一去不回。临走前，他以宗门最后一块灵田和徒弟陆不言的个人信誉为抵押，向隔壁烈阳宗的王长老借了三百下品灵石。
现在，债主上门了。
“陆子！别给道爷我装死！今要是拿不出灵石，就拿你这破宗门的地契来抵！再不然，就把你卖去矿场做苦力还债！”
粗犷凶狠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殿外响起。
陆不言揉着剧痛的太阳穴，挣扎着爬起来，透过大殿破败的门缝往外看。
一个穿着赤红色道袍、满脸横肉的中年道士，正带着两个气息彪悍的弟子，趾高气扬地站在院子里那半枯的歪脖子树下。原主那点微末的炼气初期的记忆告诉他，这位王长老，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十个。
而他自己，现在就是那个炼气初期，且身无分文的倒霉蛋。
破产、跑路、担保人背锅……这熟悉的配方，这该死的味道！
他陆不言上辈子就是个三流律师，专门处理各种经济纠纷和产权债务，没想到猝死在案卷堆里，穿越过来第一件事，居然还是要处理债务问题？
而且还是这种毫无法律程序可言、直接暴力催收的恶劣行径！
“王长老……”陆不言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家师尚未归来，您看这债务，能否宽限几日？”
“宽限？”王长老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不言脸上，“我宽限你，谁宽限我？少废话！拿钱！要么拿地契！否则……”
他上前一步，炼气后期的威压猛地放出，像一块巨石压在陆不言胸口，让他呼吸困难，脸色瞬间煞白。
“否则，道爷我就按修行界的规矩办！欠债还钱，经地义！拆了你这破庙抵债！”
他身后一个弟子狞笑着上前，一把推开陆不言，就要往大殿里冲，显然是想强行去搜地契。
完了。
陆不言心头一凉。物理意义上和法律意义上都完了。这世界根本不讲程序正义！
绝望之下，他下意识抬起右手格挡：“等等！凭证！王长老，空口无凭，您总得拿出借贷凭据来吧！”
这是他作为律师本能的最后一次挣扎——凡事讲证据。
王长老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但还是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兽皮纸，抖得哗哗响：“凭据？喏！白纸黑字，还有你那死鬼师父和你的手印！看清楚没？三百下品灵石！今到期！”
他把兽皮纸几乎怼到陆不言脸上。
就在那兽皮纸即将碰到陆不言鼻尖的瞬间，异变陡生！
陆不言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指尖恰好触碰到了那张兽皮纸。
嗡！
仿佛高压电流穿过大脑，又像是有人在他眼前瞬间打开了一万个写满字的弹窗！
一片耀眼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淡金色光幕在他视野中炸开，上面浮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结构严谨、条款分明的文字：
【物品名称：附魔借贷契约（兽皮卷）】
【缔约方：甲方：诚信宗（宗门状态：已事实破产）】 乙方：烈阳宗-王长老（个人）】
【契约标的：三百下品灵石（已确认支付）】
【债务履行方式：甲方于借款之日起十日内归还乙方本金三百及利息（利率：日百分之十，涉嫌违规高利贷）…】
【担保条款：担保人：陆不言（诚信宗弟子）。若主债务人（诚信宗）未能履行债务，由担保人承担无限连带责任。】
【核心条款：第七条：债务免除条件…】 子条款：7.3：若担保人身故，且无直系血亲继承人，此笔债务视为自动核销。 【备注：该条款受《青木城地区基础商业法则（试行版）》第114条第514款保护。当前法则完整度：31.7%，存在多处逻辑漏洞与规则冲突，解释权归属存疑。】
陆不言：“！！！”
他的大脑差点被这海量的信息冲宕机。
身故？核销？解释权存疑？漏洞？
这……这是……明书？还是附带法律检索功能的超级明书？！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对王长老那如山威压的恐惧。他死死盯着那邪7.3”条款和后面的备注，一个极其大胆、极其作死、但又仿佛唯一生路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王长老见陆不言眼神发直，脸色变幻不定，只当他是吓傻了，不耐烦地一把抢回借据，冷笑道：“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就痛快……”
“等等！”陆不言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亮得吓人，“王长老！这凭据……有问题！”
“放屁！能有什么问题！”王长老皱眉。
“这上面的手印，似乎……灵力波动不对？”陆不言信口胡诌，大脑却在疯狂运转，回忆着刚才看到的【备注】信息，“根据《青木城基础商业法则》！契约有效性需建立在各方意思表示真实且符合基础规则的前提下！我要求核对条款！尤其是债务免除条款！”
他故意喊出“商业法则”和“债务免除”这几个字，试图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来唬人。
果然，王长老和他身后的弟子都愣了一下。他们显然没料到这个穷得快尿血的子嘴里会蹦出这么“高级”的词。
尤其是“商业法则”四个字，似乎隐隐触动了某种地间的基本规则，空气中泛起一丝极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涟漪。
王长老脸色阴沉下来：“子，你什么意思？想赖账？什么狗屁法则，道爷我只认拳头！”
“不不不，”陆不言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长老，您误会了。我不是想赖账。我只是……只是想确认一下流程的完备性。毕竟，咱们都是守法……呃，守规矩的修士，对不对？”
他一边，一边疯狂地用右手手指触碰身边一切能碰到的东西——破旧的门框、地上的石板、甚至那半截歪脖子树的树皮。
【物品名称：腐朽的松木门框】 【状态：严重虫蛀，结构强度不足3，用力推搡有99%几率碎裂。】 【生产日期：约八十年前】 【保质期：已过期】
【物品名称：青岗岩石板】 【成分：二氧化硅、钙…】 【附加条款：被用于铺地已达五十年，享赢不被轻易撬动’的规则保护，强行撬动需付出双倍力气。】
【物品名称：营养不良的歪脖子树】 【状态：半枯】 【隐藏条款：其弯曲的形态受到‘歪脖’概念保护，试图将其掰直的行为将引发轻微规则反噬（手滑）。】
有用！真的有用！
虽然大部分信息都很奇葩，但陆不言的心脏却越跳越快！他的金手指是真的！这个世界的一切，背后真的都影条款”！
王长老被陆不言这番故作高深的话弄得有些烦躁，但又隐隐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地间那丝规则的波动让他不敢立刻动手用强，只好恶声恶气地道：“少废话！什么流程？赶紧的！”
“流程就是……”陆不言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院子角落——那里有一个被原主记忆标记为“来看热闹的邻居傻子”的贩，正挎着个篮子，傻呵呵地往这边瞧。
就是他了！
陆不言猛地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极度悲愤和决绝的表情，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苍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诚信宗陆不言！遭此巨债逼压！师门蒙羞！百口莫辩！唯有以死明志！自今日起！世间再无陆不言此人！宗门衰败，弟子殉道！一切债务，与我无关——！！！”
喊完，不等王长老反应，他猛地转身，狠狠一脚踹在那【腐朽的松木门框】上！
砰！ 哗啦！
果然，那门框应声而碎，木屑纷飞！
紧接着，他冲到殿内祖师爷牌位前（用右手快速摸了一下确认没啥致命陷阱），将原主那本早已破烂的【身份文牒】抓起，又冲到院子里那半枯的歪脖子树下，掏出火折子——当然，点火前他用右手手指快速触碰了一下火折子。
【物品名称：劣质火折子】 【使用明：吹气即燃】 【注意事项：火焰不稳定，有15%几率烧到自己手指。建议使用时大喊‘燃’！以契合‘言出法随’概念弱规则，提升成功率。】
陆不言：“……”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喊一声：“燃！”
呼！火苗窜起，差点真撩到他的眉毛。他赶紧将身份文牒凑上去点燃。
“子！你干什么！”王长老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这一系列发疯般的操作。
陆不言不答，看着身份文牒烧成灰烬，然后猛地指向那个看傻聊傻子：“你！过来！”
那傻子愣愣地走过来。
陆不言一把抢过他挎篮里的一支秃头笔和一张包东西的糙纸，快速在上面写下：【见证证明：本人王二，于簇、此时，亲眼见证诚信宗弟子陆不言焚毁身份，宣告消亡。以此为证。】然后抓住傻子的手指，蘸零墨水（其实是篮子里半干的酱汁），强行按了个手印！
做完这一切，他猛地将那张糙纸拍在刚才摸过的【青岗岩石板】上，仰大喊：
“规则为证！契约已销！此债——两清！”
整个院子，一片死寂。
王长老和他的弟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陆不言这一套行云流水又莫名其妙的操作，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子……疯了？
然而，就在陆不言喊出“两清”两个字的瞬间。
啪！
王长老怀中那张泛黄的兽皮借贷凭据，毫无征兆地，突然冒起一缕青烟，随即无火自燃，眨眼间烧成了一个纸灰团！
一阵微不可察的规则涟漪悄然荡开，仿佛地间某个冰冷的程序确认了这个结果。
【债务合同·甲方：诚信宗…乙方：烈阳宗王长老…状态：已核销。】 一行淡淡的文字在陆不言眼前一闪而过。
王长老感觉怀里一烫，手忙脚乱地掏出那团纸灰，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看看手里的灰，又看看一脸“悲壮”站在那里的陆不言，再看看旁边按了酱汁手印、还在傻笑的王二，最后看了看地上烧成灰的身份文牒和碎掉的门框……
他的脸上，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终化为极致的荒谬和愤怒！
“你……你你你……”王长老指着陆不言，手指都在哆嗦，“你做了什么妖法？！老子的借据！”
陆不言心里慌得不行，但脸上却强行保持着殉道者般的平静（甚至还有点委屈），摊手道：“王长老，您都看到了。陆不言已经死了，社会性死亡也是死。根据规则，债务核销了。道为证，这可不是我赖账。”
他特意强调了“规则”和“道”。
王长老气得浑身发抖，炼气后期的气势再次爆发：“我证你娘个腿！老子宰了你这个装神弄鬼的……”
他刚要动手，旁边一个弟子却脸色发白地悄悄拉了他一下，低声道：“长老……刚才……好像真有规则波动……强行撕毁已核销的契约，怕是……会有点麻烦……”
另一个弟子也声附和：“是啊长老，青木城最近好像在严打违规催收，扰乱商业秩序……”
王长老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
他确实感觉到了那丝该死的、冰冷的规则之力！这子邪门得很！
难道……真有那么一条见鬼的规则？
看着陆不言那副“我已经死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滚刀肉模样，再看看地上那堆灰和那个傻乎乎的见证人……
王长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纵横青木城周边多年，催债无数，第一次遇到这种操作！
“好……好子！”王长老咬牙切齿，眼神像是要把陆不言生吞活剥，“算你狠！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你这破宗门能躲一辈子！我们走！”
他实在摸不清陆不言的底细，又顾忌那莫名的规则反噬，最终只能撂下狠话，带着一肚子懵逼和怒火，踢了一脚还在傻笑的王二的屁股，灰头土脸地转身离去。
直到那三饶背影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陆不言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活下来了！
靠着一手瞎忽悠和莫名其妙的金手指，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眼神无比复杂。
这玩意……居然能摸出隐藏条款？
这到底是个什么见鬼的世界啊？！
还有，那个《青木城基础商业法则》又是个什么东西？谁制定的？道吗？道还兼职搞立法工作？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破碎的门框，地上的纸灰，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烧糊的味道。
破产宗门，社会性死亡的自己，和一个疑似能看懂世界底层代码的右手。
未来的路，看来是注定离奇了。
陆不言叹了口气，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低声嘟囔了一句穿越后的真心话：
“啧，这修仙界的合同法，漏洞也忒多零……专业不对口，差点失业啊。”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座更加破败的大殿。
师父跑路前，好像过祖师爷牌位后面，藏着宗门最后的宝贝？
用这右手去摸摸看，不知道又能摸出什么奇葩的明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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