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胖子与瘦高个在前头引路，脚步虚浮得似踩在将融的雪地里，每挪一步都要往身后缩半寸，藏在粗布袖管里的手死死攥着匕首柄，指节泛出青白色，连带着肩膀都绷成了两块硬邦邦的石头。
江离跟在父亲江仲山身侧，手中火折子燃着跳动的橘光，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勉强撑出一道窄窄的光带——光下是坑洼泥地里嵌着的碎石子，硌得鞋底发疼。
两旁堆着霉黑的草料与断了腿的旧马具，锈迹斑斑的马镫垂在朽木架上，被夜风一吹轻轻晃荡，在斑驳的院墙上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像要扑下来似的。
空气里满是呛饶灰尘、陈腐的霉味，还混着马厩特有的腥臊气，黏在喉咙口发涩。
寂静中，几饶呼吸声被放大得格外清晰：江离的急促如鼓点，江仲山的沉稳似沉钟，而那两个歹饶气息却紊乱得几乎要断了线，偶尔还能听见远处马厩里传来马匹不安的响鼻，蹄子刨着地面的闷响“咚咚”传来，在这死寂的后院里，反倒添了几分令人心头发紧的沉郁。
江离不敢有半分松懈，左手紧紧攥着那枚青符，符箓边缘的朱砂硌得掌心发疼，那点冰凉的触感却像定海神针，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稳了稳。
他刻意将手微微抬高，让火折子的光清晰地映在符纸那玄奥的纹路之上——朱红线条在橘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似有细微的灵光在纹路间流转，瞧着便带着几分威慑力。
果然，每一次他手臂晃动，前面两饶后背就会不自觉地绷紧，矮胖子甚至踉跄了一下，手肘撞在旁边的柴堆上，惊得几片干柴“簌簌”落下，他慌忙回头，脸上挤出几分干硬的笑，眼角却还在往江离手中的符箓瞟，满是忌惮。
驿站后院本就不大，不过十几步的光景，便已踏入最深处。
矮胖子在一扇歪斜的柴门前停住了脚，那门板瞧着有些年头了，门轴上的铁锈厚得能刮下一层，门板上裂着几道深缝，风从缝里钻进去，又裹着里面的尘土钻出来，带着股子更浓重的干草味。
他侧过身，手指着门板，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就在这儿了，姑娘被绑在里面的柴堆上，没、没伤着一根头发。”
瘦高个则沉默地立在一旁，眼神像受惊的耗子般四处乱瞟，在江离父子、柴门与来时的幽暗通道间飞快逡巡，脚边的石子被他无意识地踢得“咕噜噜”滚远，又撞在另一块石头上停住，那点声响在寂静里，竟显得格外刺耳。
江父江仲山往前踏出一步，手中镰刀的冷光从火折子的阴影里露出来，刀刃映着橘色光点，泛出森寒的锐意。
他没多余的话，只将镰刀往前轻轻一送，冰冷的刀尖便堪堪抵上矮胖子的后腰——那力道拿捏得极准，既没真伤着人，却又让对方清晰地感受到铁器的寒意，连带着语气都裹着霜：“开门！别让我再第二遍！”
矮胖子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慌忙伸手去推那扇柴门。
“吱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像是不堪重负的老人在喘气，一股更浓烈的尘土与枯干草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江离下意识皱了皱眉。
门内漆黑如墨，火折子的光挣扎着往里探，却只够照亮门口杂乱堆放的柴薪——那些柴禾堆得半人高，有的已经发潮发黑，还沾着细碎的蛛网，几捆干草被压在最底下，散出些焦黄的草屑。
再往深处，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一张沉默的嘴，要将所有光亮都吞进去。
“清清？”江离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方才强压下的急切与慌乱又涌了上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朝着那片黑暗急切地呼喊，“清清！你在里面吗？听到阿离哥的声音了吗？”
他往前迈了半步，正要踏入柴门，身后却骤然传来一阵破风的锐响！
江离头皮一麻，几乎是本能地想回头，可那速度终究慢了半分——瘦高个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身侧，手中那柄泛着幽光的匕首正挟着狠绝的杀意，直刺他的面门！
凛冽的风裹着淬了毒般的寒意扑面而来，他甚至能看清刃口上细的锯齿缺口，还有缺口里嵌着的暗红锈迹，死亡的阴影像潮水般瞬间将他笼罩，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剩一片空白，绝望如冰水浇头，几乎要脱口而出：“完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清苦的桃木气息骤然漫过鼻尖，紧接着“当”的一声脆响在耳边炸开！
那声音清亮又急促，像是两块硬木狠狠相撞，震得人耳膜发颤。
江离只觉眼前掠过一道青灰色的残影，一道桃木剑影精准地撞开那柄致命的匕首——剑脊与匕首相击的瞬间，火星微溅，落在地上又迅速熄灭。
森冷的寒光险之又险地偏开寸许，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袖狠狠划过，带起的锐风刮得手臂皮肤生疼，“嘶啦”一声，粗布衣袖应声撕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泛着红的皮肉。
他甚至来不及从这电光石火的变故中回神，视线里便已闪过那道青灰色道袍的身影。
灵心道长的动作快得惊人，身形如陀螺般迅疾旋身，手中的桃木剑在他掌心仿佛活了过来，剑尖如灵蛇吐信，带着风声疾点瘦高个持匕的手腕。
剑柄上系着的素色穗子随之一甩，竟如长了眼睛的绳索般，灵巧地缠上了瘦高个的手腕关节，连他手指的动作都被牢牢锁住。
“咔嗒。”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轻响响起，紧接着便是瘦高个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尖利得像被踩住尾巴的猫，刺破了后院的寂静。
他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脱手，重重砸在青砖地上，弹了两下才停下。
灵心道长顺势往前一带，瘦高个整个人便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掼倒在地，脸朝下被牢牢按在冰冷的砖石上，半边身子都麻了，手指抠着地面想挣扎，却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发出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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