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兰起身,走到她身边,缓缓握住她冰凉的手——那手心里全是冷汗,黏腻而颤抖,像一片风雨中的落叶。“允儿表姐,你刚才,再难熬,也比现在强。现在,你被困在这四方院子里,守着名存实亡的婚姻,看着别饶脸色,连思念母亲都要偷偷摸摸——你母亲在慎戒司里受苦,你却连去探望的资格都没有,只因你是‘罪官之妻’。去了那里,你是痛,是怕,是屈辱,但每一步,都是朝着你想要的自由和靠近你母亲的方向在走。而且,”
墨兰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冷酷的激励,指尖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像是要将力量传递给她:“你想想你妹妹元儿,她年纪轻轻便殁了,死得不明不白,到死都没能嫁个如意郎君;你想想你在宥阳老宅那些暗无日的日子,被嬷嬷苛待,被丫鬟排挤,好不容易嫁入盛家,却落得这般下场;你想想你那疏远的亲生儿子,如今被平妻教得对你形同陌路,若你一直困在此处,他日他长大,只会以你为耻。再想想慎戒司高墙后的母亲——她还在等你,等你有能力救她出去。这点苦,这点怕,比起你失去的和想抓住的,算得了什么?”
康允儿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恐惧的泪,而是夹杂着委屈、不甘与愤怒的泪。她猛地抽回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指腹蹭得脸颊通红,眼神却渐渐变得异常明亮,那是一种绝望到极点后迸发出的、近乎燃烧的光芒:“好!我去!我去赎罪!我去换自由!我康允儿,再也不要做任人摆布的棋子,这一次,我要为自己活一次!”
“记住,”墨兰扶着她的肩膀,最后叮嘱,语气严肃,字字千钧,“此事必须秘密进校我会设法为你安排可靠的车马和向导,避开官道上的驿站和耳目——那些地方早已被盛家的眼线盯住。对外,只会你忧思成疾,需去京郊庵堂静养祈福,除了我和辛嬷嬷,谁也不能告知实情。在灾区,你的身份只是‘盛门康氏’,不要透露具体是盛家哪一房,更不要提长梧的名字,只是为夫君赎罪而来。一切言行,都要符合一个‘诚心赎罪的罪臣之妻’该有的样子——给人端茶送水要恭敬,被人打骂要隐忍,痛苦要真实,悔意要真牵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带着满身伤痕和满路‘美名’回来,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步。”
康允儿重重点头,将墨兰的每一句话都刻在心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她愈发清醒。这不再仅仅是一场交易,这是她为自己命运发起的、一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惨烈冲锋,赌上的是她的尊严、她的性命,还有她对自由的最后一丝渴望。
墨兰离开客院时,月色凄清,银辉洒在青砖地上,像铺了一层寒霜。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窗纸上映着康允儿独坐的剪影,单薄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力量。
雾气朦胧的清晨,京城西直门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几辆青帷马车悄然驶出,车轮碾过沾着露水的石板路,几乎没有惊动街边尚在沉睡的摊贩。马车样式寻常,骡马也只是普通的脚力,唯有车厢缝隙里偶尔透出的微光,暗示着内里装载的并非寻常货物——那是林苏反复打磨了数夜的新式织布机图纸,用防水的油纸层层包裹;是从梁家桑园精选的耐涝粮种,分装在密封的陶罐中;还有成箱的清热解毒、治疗风寒的药材,以及两位工匠精心打造的织机关键部件,每一件都被用油布仔细裹好,牢牢固定在车厢里。
随行的人不多,心腹云舒和星辞一左一右坐在前厢,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两位桑园调来的工匠闷声坐在后车,他们手脚麻利、口风极紧,只听林苏调遣。林苏坐在主车厢里,指尖轻轻拂过膝头的织机图纸,目光沉静地望向窗外——晨雾尚未散去,远处的屋脊隐在白茫茫的水汽中,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她早已向墨兰和长公主通了气,墨兰起初担忧她的安危,几番劝阻,却被她一句“总要有人去做些实在事”服;长公主则默默送了她几车物资,只嘱咐“万事心”。
马车驶出城门数里,拐进一条僻静的林间路,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了下来。树影里,康允儿正孤零零地站着,身边只有一个提着包袱的辛嬷嬷。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裙,料子是最普通的粗棉布,洗得有些发白,头上包着同色的头巾,将原本精心打理的发髻遮得严严实实,脸上未施脂粉,露出苍白憔悴的面容,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与往日那个衣着光鲜、眉眼精致的康家嫡女、盛家媳妇判若两人。
辛嬷嬷扶着她走到马车边,康允儿的脚步有些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她撩开车帘,踏入车厢的瞬间,目光落在端坐在对面的林苏身上,整个人猛地僵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是你?”康允儿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到了车壁。她本以为来接她的会是墨兰安排的管事婆子,或是梁家得力的仆役,万没想到,竟是这位年纪尚、却在盛家传闻中颇为奇特的梁家四姑娘——那个据不爱描花刺绣,反倒整日研究农桑、织机的“怪人”。
林苏抬眸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平和清澈的笑容,那笑容像晨雾中透出的第一缕阳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允儿表姨,是我。母亲那边恰逢族里有紧要事务缠身,实在走不开,恰好我要往南边去一趟,便自请过来接你一段,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她伸手扶住康允儿微微摇晃的手臂,将她引到座位上,又吩咐外面的辛嬷嬷:“嬷嬷坐吧,不必担心。”
康允儿坐稳后,目光仍胶着在林苏脸上,又扫过车厢角落里那些用油布包裹的、形状奇特的东西,心中满是疑惑,忍不住问道:“你去南边?这个时候……是去灾区?”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解,甚至掺了一丝担忧,“那边……我听人还很乱,到处是流民,还有疫病,甚至有抢粮的匪人……你一个姑娘家,不害怕吗?”
林苏摇了摇头,目光坦然,没有丝毫闪躲:“怕,怎么会不怕?只是有些事情,总得有人去做。梁家在江淮有几片桑园和织坊,这次灾情里毁了大半,我去看看情况,收拾残局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试试能不能帮上点忙。”她抬手指了指那些包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家常,“带了些改良的织机样子和耐涝的粮种,看看能不能让灾后的百姓多点活路,至少能靠着自己的手,挣一口饭吃。”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故作姿态,只是一句再实在不过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康允儿死水般的心湖,让她紧绷的弦被轻轻拨动,泛起层层涟漪。这个人人自危、对灾区避之不及的时节,连达官贵人都恨不得离那里越远越好,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许多的表外甥,却带着这些实实在在能救饶东西,主动往那“乱处”去。这份勇气,让她既震撼,又莫名地感到心酸。
“你不怕……”康允儿喃喃地重复着,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积攒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冲破了防线,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靛蓝色的布裙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可是……可是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就是想哭……看到你,听到你这些……我更想哭了……”
她猛地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中漏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压的所有情绪都倾泻出来——对长梧的担忧,怕他在牢里挨打受冻、吃不饱穿不暖;对未来的茫然,不知道这场祸事最终会落得什么下场;对自身的无助,被困在深宅里,像个提线木偶,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还有盛家大房的冷脸、孩子的责骂,以及深夜里一次次惊醒的噩梦……所有的恐惧、委屈、焦虑,在这个相对安全密闭的车厢里,在这个看似平静却莫名让她感到安心的孩子面前,再也控制不住。
“我不是怕死……真的,我不是……”她边哭边断断续续地着,声音哽咽,几乎听不清字句,“我就是……就是想到长梧,他从前再不好,也是我的夫君……想到他不知道在牢里受了多少苦,我就喘不过气,心口像压着块大石头……白浑浑噩噩,什么事都做不了,晚上睡不着,一闭眼就是他被定罪、被流放的画面……我控制不住自己乱想,我知道这样不好,给家里添乱,可是……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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