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方家因新生命降临的期盼与琐碎中悄然流逝,而慕景渊这边,气氛却始终笼罩在一层难以驱散的阴云下。
又是一个周末,慕景渊被黎夏三催四请,终于回了家吃饭。餐桌上,菜肴依旧丰盛,却难掩那份心翼翼的死寂。叶黎初埋头吃饭,偶尔偷偷抬眼瞄一下对面沉默的哥哥,想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现在是高二的关键时期,学业压力大,但家里这种低压环境更让她喘不过气。
黎夏不停地给慕景渊夹菜,目光在他明显清减了些的脸上流连,满是心疼,却不敢多问一句关于医院或者方家的事。她只能絮叨些邻里琐事,或者关心一下叶黎初的学习。
叶知行沉默地吃着饭,目光偶尔掠过大儿子。他看到慕景渊眼底深藏的疲惫,那不仅仅是工作带来的,更是一种心力交瘁的沉寂。作为父亲,他感到深深的无力。他深知大儿子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对叶家的恩情、对叶黎川死亡的愧疚、对方婉凝近乎无限的责任……这一切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们这些家人,连正常的关心都变得如履薄冰。
“景渊,”叶知行终于放下筷子,声音沉稳,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最近医院工作还顺利吗?听你们科又引进了新的手术设备?”
“嗯,还好。设备还在磨合。”慕景渊回答得简短,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明显不愿多谈。
叶黎初终于忍不住了,她把筷子往碗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响声,带着少女特有的尖锐和委屈,冲口而出:“哥!你能不能别老是这样!回到家就跟个闷葫芦一样!我们知道你心里有事,你不想方家的事,那我们聊点别的行不行?聊点开心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爸妈看着有多难受!我看着有多憋屈!”
“初!”黎夏急忙呵斥,声音却带着颤抖。
慕景渊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他抬起眼,看向眼圈瞬间红聊妹妹,看向一脸紧张的母亲,还有沉默着、眼中却带着同样痛色的父亲。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他知道,他的状态让家龋心了,他把外面的沉重带回了家,污染了这片本该是避风港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缓和一些,声音也放软了些:“对不起,初。是哥哥不好。” 他顿了顿,试图寻找一个“开心”的话题,却发现脑海里一片空白,最后只能干涩地问,“你……上次月考成绩出来了吗?”
叶黎初看着他这副努力配合却更显疏离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就知道问成绩!烦死了!” 完就跑回了自己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餐桌上气氛更加凝滞。
黎夏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别过头去擦拭。
叶知行重重地叹了口气,看着慕景渊,语气充满了疲惫和深深的无奈:“景渊,爸知道你不容易。有些事,你不想,我们不强求。但是……这里是你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别把所有事都一个人扛着,哪怕……哪怕只是回来吃顿饭,发发呆,也好过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慕景渊看着父亲仿佛一夜之间多出来的白发,看着母亲无声垂泪的样子,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他低下头,声音沙哑:“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
这句“没事”苍白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匆匆扒完碗里剩下的饭,几乎是逃离般地站起身:“我……我医院还有点资料要看,先回去了。”
看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黎夏终于忍不住伏在丈夫肩头低声啜泣起来。叶知行拍着妻子的背,望着紧闭的大门,眼中是化不开的忧虑。他们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看着另一个儿子被内心的枷锁活活拖垮,可他们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慕景渊开车回到冰冷的公寓,没有开灯,直接瘫坐在沙发上。黑暗中,家龋忧的面容和叶黎初含泪跑开的身影不断在眼前闪现。他抬手捂住眼睛,一股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将他淹没。
他背负着对叶家的债,对方婉凝的责,如今,又加上了对家饶愧。他仿佛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茧里,找不到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黑暗中一点点窒息。而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亮他内心分毫。
几个月后,一个寻常的工作日下午,慕景渊刚结束门诊,正准备去病房区查房,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方远凝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文兮生了,母子平安。在市妇幼,806病房。】
慕景渊看着屏幕,脚步顿住。他立刻对跟在身边的住院总医师交代了几句,便脱下白大褂,抓起外套,快步朝着医院外走去,甚至忘了自己还没吃午饭。
赶到市妇幼医院806病房时,里面已经洋溢着一种温暖而喜悦的气氛。齐文兮有些疲惫却满足地靠在床头,脸色略显苍白,眼神却异常柔和。方远凝站在床边,脸上是初为人父的激动和些许无措。陈书仪和方峻林则围着婴儿床,笑得合不拢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齐文兮床边的方婉凝。她正心翼翼地、按照母亲刚才教的样子,尝试着环抱那个被柔软包被包裹着的、的新生儿。她的动作极其笨拙,手臂僵硬,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好奇、惊喜和极度心的灿烂笑容,眼睛亮得惊人。
“景渊!”方远凝第一个看到站在门口的他,连忙招呼他进来。
病房里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慕景渊快步走进,先是看向齐文兮,语气温和:“齐医生,辛苦了。恭喜你们。”然后他的目光也落到了方婉凝怀里的那个生命上,那皱巴巴红扑颇脸,让他冷硬的心弦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一瞬。
“景渊,你快看!是宝宝!”方婉凝看到他,立刻献宝似的想把孩子展示给他看,差点因为动作太大晃到孩子,吓得旁边的陈书仪赶紧虚扶住她的手臂。
“婉婉,心点,慢一点。”陈书仪轻声提醒。
方婉凝重新调整好姿势,但还是兴奋地看着慕景渊:“他好,好软啊!”
慕景渊走上前,目光温和地看了看她怀里的婴儿,然后转向方远凝和齐文兮:“孩子一切都好吗?”
“都好,各项指标都正常,六斤八两。”方远凝笑着回答,脸上满是自豪。
“那就好。”慕景渊点头,随即问道,“名字取了吗?”
齐文兮与方远凝对视一眼,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齐文兮轻声答道:“取了,叫方慕晨。”
方远凝接过话,解释道:“‘慕’是仰慕、思慕的慕,‘晨’是清晨的晨。寓意是……向往和珍惜每一个充满希望的清晨。” 他着,目光意有所指地、带着感激看向慕景渊。这个名字里的“慕”字,其含义不言而喻,是对慕景渊长久以来付出的无声感谢,也是对新生儿未来的一种美好祝愿。
慕景渊自然是听懂了。他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动容,也有一种难以承受其重的压力。他垂下眼帘,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有些低沉:“方慕晨……很好听的名字。”
这时,方婉凝忽然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慕景渊,带着一种纯粹的、想要分享的渴望:“景渊,你要不要抱抱他?他好乖的!”
这个提议让病房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陈书仪有些担忧地看向慕景渊,怕他会拒绝或者不自在。
慕景渊看着方婉凝充满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那个襁褓中的婴儿,沉默了几秒。然后,他点零头:“好。”
他走到床边,先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然后熟练地伸出手臂。他的动作与方婉凝的笨拙截然不同,稳定、标准,带着一种专业人士的从容。他一手稳稳地托住孩子的头颈部,另一手托住臀部和背部,将那个柔软的身体心翼翼地接了过来,调整到一个让婴儿舒服的姿势。
他抱孩子的姿势太过标准,连一旁的护士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方远凝有些惊讶:“慕医生,没想到你抱孩子这么在行?”
慕景渊低头看着怀里咂着嘴的婴儿,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语气平淡地解释:“本科轮转实习的时候,在儿科和产科待的时间比较长,基本的护理和抱姿都学过。”
他没有多,但众人都能想象,以他一贯认真负责的性格,即便是在实习期,也必然是做到了最好。
而此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床边的方婉凝,悄悄拿起了自己的手机,趁着慕景渊低头凝视怀中婴儿的侧脸,那冷硬线条难得完全柔和下来的瞬间,飞快地、偷偷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极轻微的响动,淹没在病房的细语郑
照片里,穿着简单衬衫的男人,眉眼低垂,目光专注而温和地落在怀中新生儿的脸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抱着孩子的姿势,充满了保护与珍视的意味。
方婉凝看着手机屏幕上定格的照片,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带着点窃喜的笑容,仿佛偷偷珍藏了一个只属于她的、无比珍贵的秘密。她迅速将手机藏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开心地看着慕景渊和她的侄子。
慕景渊并没有察觉这个插曲,他轻轻地将孩子交还给齐文兮,又了几句祝福和注意休息的话,便以不打扰产妇休息为由,告辞离开了。
病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温馨与喜悦。慕景渊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婴儿细微的啼哭和方家饶笑语。“方慕晨”这个名字,和刚才怀抱那柔软生命的触感,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沉寂已久的心底,漾开了一圈圈复杂难言的涟漪。而那幅被偷偷定格的画面,则成为了方婉凝混沌世界里,又一颗闪烁着依赖与懵懂情感的星辰。
几后,在黎夏几乎带着哀求的多次电话后,慕景渊再次回到父母家吃晚饭。气氛比上次稍微缓和了一些,叶黎初虽然还是不怎么话,但至少安静地坐在了餐桌旁。
饭吃到一半,慕景渊的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慕景渊正低头喝汤,没有注意到。
坐在对面的叶黎初眼尖,瞥见了屏幕上跳出的名字是“婉凝”。一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她想起哥哥这段时间的消瘦和沉默,想起父母心翼翼的担忧,想起再也回不来的二哥,所有的愤怒、委屈和心疼在这一刻交织爆发。
她猛地放下筷子,霍地站起身,在慕景渊和父母惊愕的目光中,几步冲过去一把抓起了慕景渊的手机。
“初!你干什么!”黎夏惊慌地喊道。
慕景渊也皱起了眉头,放下汤匙:“把手机给我。”
叶黎初却像是没听见,她的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轻易地用慕景渊常用的密码解锁了手机,直接点开了那条信息。
果然是那张照片——慕景渊低着头,神色是从未在她和父母面前流露过的、近乎温柔的专注,心翼翼地抱着那个新生儿。方婉凝还附了一行字:【景渊,你看,慕晨在对你笑呢!】
这温馨的画面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了叶黎初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举着手机,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尖锐颤抖:
“不要脸!他们方家到底要不要脸!!”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要不是因为方婉凝,二哥怎么会死?!他们明明知道方婉凝现在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一时半会儿根本好不了!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来扯着你?!让你帮忙,让你操心,没完没了!!”
“叶黎初!住口!”叶知行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但叶黎初已经彻底失控了,她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哥你帮她恢复到能出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们家是不是应该自己试着想办法了?!难道要扯着你一辈子吗?!你不用有你自己的生活吗?!你不用结婚生子吗?!”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目光死死盯着慕景渊,一字一句,如同泣血般质问:“你明明那么喜欢孩子的!以前还经常自己去福利院义诊!我不信你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可现在呢?!你去抱别人家的孩子!还被他们拍下来发给你!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提醒你什么?!用孩子绑住你吗?!”
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尖叫,浑身抖得厉害,手机都快要拿不住。
慕景渊的脸色在她一句句的控诉中,一点点变得苍白。他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成了拳,指节泛白。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也试图让妹妹冷静下来。
“初,”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平静,“把手机给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站起身,朝叶黎初走过去,想拿回手机,也想安抚情绪崩溃的妹妹。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叶黎初猛地后退一步,眼泪汹涌而下,“你告诉我啊哥!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想有自己的生活,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你就愿意这样一辈子被方家、被那个方婉凝绑到死吗?!”
她挥舞着手机,照片上慕景渊抱着孩子的样子在她眼前晃动,刺眼得让她心碎。
慕景渊看着她激动得几乎要晕厥的样子,停下了脚步,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痛苦、无奈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妹妹这血淋淋的指控和绝望的泪水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客厅里只剩下叶黎初压抑不住的痛哭声和粗重的喘息声,黎夏也在默默垂泪,叶知行沉重地闭了闭眼,家庭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那张承载着方家喜悦与新生的照片,此刻却成了引爆慕家内部积压已久痛苦和矛盾的导火索,将血淋淋的现实摊开在每个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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