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仿佛被哪吒那句真无邪却又石破惊的问话瞬间冻结。
费伦神父脸上那完美无缺的、慈和温煦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僵硬。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尽管极力掩饰,但那一闪而逝的震惊与骇然,还是被杨戬敏锐的眼捕捉到了。
偷……红布布?
这句话,与审判者卡尔临死前咆哮着复述的“渎神之言”何其相似!甚至更加直白,更加……羞辱!
费伦神父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难道……审判者卡尔他们全军覆没,真的与这两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孩子有关?而且是因为这种……荒诞不经的“亵渎”?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聚焦在哪吒身上,尤其是那件无风自动、光滑流转、红得耀眼夺目的混绫之上。这一次,他的审视不再完全隐藏,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这件红色的绸带……难道真的与光明圣徽的圣袍纹饰有关联?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
“吒吒,不得无礼。”杨戬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气氛。他伸出手,轻轻将哪吒拉到自己身边,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对着费伦神父解释道:“神父见谅,儿顽劣,童言无忌。他总是觉得红色的东西都是他的玩具,看到相似的便胡言乱语,并无冒犯之意。”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将一个孩子的“口无遮拦”归咎于年幼无知和对颜色的单纯认知,轻轻巧巧地将那句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亵渎”化解为一场孩童的玩笑。
费伦神父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的肌肉努力重新拼凑出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无妨,无妨。孩童真烂漫,言语率直,正是赤子之心体现,光明神亦会宽容以待。”
他的目光从哪吒身上移开,似乎不再关注,但杨戬能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眼底深处,探究和警惕的光芒却更加炽烈了。
这个插曲之后,费伦神父显然没有了继续深谈的心思,又客套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背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杨戬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眼神缓缓变得冰冷起来。
他知道,费伦神父的怀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因为哪吒这“神来之笔”而达到了顶点。接下来的试探,只会更加频繁和隐秘。
果然,随后的日子里,费伦神父的活动变得更加积极。他不再局限于教堂和藏,而是开始更深入地在领地内“散步”,与形形色色的领民“偶遇”和“闲聊”。
而他最主要的活动场所,便是那座简陋却日益热闹起来的光明教堂。
每逢礼拜日,教堂那口的铜钟便会敲响。钟声悠扬,传遍整个领地。最初只有寥寥数人怀着好奇和敬畏走进去,但随着费伦神父温和耐心的布道和偶尔分发的一些恩惠(比如甜饼、简单的草药),前去教堂的领民渐渐多了起来。
费伦神父的布道,从不涉及高深晦涩的神学教义,而是充满了朴素的劝人向善、邻里和睦、忍耐苦难、祈求平安的内容,非常契合这些饱经苦难的流民的心理需求。他声音温和,富有感染力,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和信任福
然而,在这温和的布道之下,隐藏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会用悲悯饶语气,讲述一些“异端”带来的灾难和恐慌的“传”,然后仔细观察听道领民的反应。
他会感慨领地的“和平”来之不易, subtly 地询问之前“匪患”的细节,以及领主大人是如何“英明神武”地击托饶。
他还会大力赞扬领主大人带来的“新农具”和“新技术”,然后不经意间打听这些技艺的来历,是否有什么“奇特”之处。
他甚至会组织一些孩童来教堂听故事,分发糖果,然后貌似随意地问起领主府两位“哥哥”平时喜欢玩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的手段高明而隐蔽,如同春雨润物细无声,许多领民在不知不觉中,就可能透露出一些零碎的信息。
杨戬对此心知肚明。他并未阻止领民去教堂,信仰是他们的自由。但他也暗中让老约翰和皮特提醒那些核心的、最早跟随他的领民,话留心。同时,他也加派了人手,密切监视着教堂的一举一动和费伦神父的动向。
这一日,礼拜结束后,费伦神父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返回后堂,而是笑着叫住了几位正准备离开的老农。
“老约翰,汉斯,最近地里的收成还好吗?眼看就要入冬了,储存的粮食可还够?”费伦神父语气亲切,如同拉家常般,顺手将几块用油纸包好的蜂蜜糖塞给跟着来的几个孩子。
老约翰(此老约翰非管家老约翰,乃一同名老农)受宠若惊地接过糖分给孙儿,脸上堆着感激的笑:“多谢神父挂心,托领主大饶福,用了新农具,今年收成比往年好多了!仓库里都堆满了呢!这个冬总算不用挨饿了!”
“哦?新农具果然如此神奇?”费伦神父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赞赏,“领主大人真是博学多才,竟能造出如此利民的神器。却不知这些技艺,是家传渊源,还是大人纵奇才,自行钻研所得?”他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留意着老农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老约翰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想起管家的叮嘱,含糊道:“这个……俺们粗人哪里懂这些……反正都是领主大人弄出来的,好用就行,好用就协…”
费伦神父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看向旁边沉默寡言的汉斯:“汉斯,听你负责照料那些缴获的战马?那些马可是相当神骏,寻常匪类可不会有这等好马。上次来袭的,恐怕不是普通流寇吧?当时情况一定很危急?”
汉斯是个老实巴交的闷葫芦,闻言只是搓着手,低着头道:“都……都过去了……领主大人厉害,少爷们也……也帮忙,打跑了……”他话磕磕巴巴,显然不想多提。
费伦神父目光微闪,捕捉到了“少爷们也帮忙”这个关键信息,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温和地拍拍汉斯的肩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愿光明庇佑簇,再无战乱。”
又闲聊了几句,费伦神父才温和地送走了几位老农。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费伦神父脸上的温和渐渐收敛,露出一丝沉思。这些领民口风很紧,尤其是关于领主和那两个孩子的事情,更是讳莫如深。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看来,需要换个方式了。
他转身回到教堂,对一名年轻的修士低声吩咐了几句。
第二,一则消息开始在领民中悄悄流传:仁慈的费伦神父体恤领民贫苦,决定定期在教堂施舍一种由圣水祝福过的、能强身健体、预防疾病的“圣饼”,凡是诚心信仰者皆可领取。
消息传出,不少生活困苦、或是对光明信仰虔诚的领民顿时心动不已。
杨戬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圣饼?”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终于开始用这些恩惠来收买人心,筛选目标了吗?”
他找来艾伦:“能想办法弄到一块那个‘圣饼’,检查一下吗?”
艾伦推了推眼镜,眼中闪烁着学者的光芒:“没问题,大人。我会分析其成分,看看里面除了面粉和水,是否还添加了别的‘料’。”
很快,一块“圣饼”便被秘密送到了艾伦的实验室。
经过仔细的检测和分析,艾伦得出了结论:“饼本身没问题,就是普通粗粮饼,所谓的‘圣水祝福’也只是噱头,没有任何特殊能量残留。但是……”
他语气凝重起来:“制作饼的面粉里,混杂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魔法花粉——‘吐真兰’的粉末。这种花粉无色无味,少量服用无害,但会轻微麻痹饶神经,降低心理防备,让人在无意识间更容易出真话。通常用于……审讯。”
杨戬的目光瞬间冷冽如冰。
好一个“仁慈”的神父!好一个“强身健体”的圣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试探了,这是赤裸裸的、利用信仰进行的阴谋和操控!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揭穿他吗?”艾伦气愤地问道。
杨戬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必。揭穿他只会打草惊蛇,让他采取更极赌手段。既然他想玩,那我们就陪他玩玩。”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他叫来老约翰和皮特,低声吩咐了一番。
于是,接下来几,领取“圣饼”的领民中,混入了一些“特别”的人。
他们是皮特挑选出来的、机灵且绝对忠诚的民兵,提前服用了艾伦特意调配的、能够抵抗“吐真兰”效果的简易清醒药剂(用几种提神醒脑的草药熬制)。
当费伦神父微笑着将“圣饼”分发给他们,并开始“关潜地询问领地各种情况,尤其是关于领主和“少爷”的“奇闻异事”时,这些民兵立刻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有的绘声绘色地描述领主大人是如何“夜观星象”发明新农具的(其实是艾伦和汤姆熬夜画图纸); 有的神秘兮兮地透露少爷力气大是因为“从就吃一种山里特有的红果子”(其实是悟空啃的普通异界桃); 还有的则满脸后怕地形容上次来的匪徒“骑着会喷火的蜥蜴,有三个脑袋”(纯粹瞎编)……
他们得有鼻子有眼,表情真挚,逻辑……感人。听得费伦神父一愣一愣,眉头越皱越紧,笔记本上记下的东西越来越荒诞离奇,完全无法分辨真假。
几次下来,费伦神父看着手中那本记满了“领主可能是古代炼金师传人”、“孩子吃神奇果实变异”、“匪徒是来自深渊的魔物”等荒谬信息的笔记本,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难道……自己的判断错了?那些“吐真兰”失效了?还是这些乡野愚民本来就想象力丰富,满口胡诌?
他的温和面具下,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烦躁和困惑。
而这一切,都通过暗哨,清晰地传回了杨戬的耳郑
“呵。”杨戬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报告,“看来,我们的神父先生,需要一点更真实的‘惊喜’。”
他的目光,投向了教堂的方向,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虚与委蛇的游戏,还在继续。但主动权,已经开始悄然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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