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里，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矿石熔融后的刺鼻硫磺味和坩埚烧化后的古怪焦糊气，混合着高温炙烤过的尘埃味道，难闻得让人头晕。
铁匠汤姆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炉膛里那滩已经逐渐冷却凝固、颜色诡异、混杂着陶土和铁质的疙瘩，仿佛在给自己的老伙计默哀。那口坩埚跟了他十几年，虽然旧，却顺手，如今竟落得个尸骨无存、与铁矿石融为一体的下场。
老约翰在一旁徒劳地扇着风，试图驱散那令人不适的气味，脸上写满粒忧和后怕。
哪吒知道自己又闯了大祸，低着脑袋，两根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时不时偷偷抬眼瞄一下杨戬面无表情的侧脸，大气不敢喘，准备随时接受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然而，预料中的怒火并未降临。
杨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堆报废的炉膛前，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地审视着那滩冷却物，又弯腰捡起一块被高温烤得开裂粉碎的普通炉石，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随手扔掉。
他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反常，仿佛刚才那场灾难性的失败并未发生，或者……早已在他的预料之郑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角落那几块其貌不扬的青黑色石头。他走过去，再次拿起一块，手指用力，甚至动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玄功气劲，那石头依旧岿然不动，连个印子都没留下。
“汤姆，”杨戬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这种石头，哪里找到的？存量多吗？”
汤姆被问得一愣，从悲伤中回过神来，连忙道：“回……回大人，这……这叫黑青石，后山乱石堆里就有，很常见，硬得狠，斧头砍上去都冒火星子，没人爱用，所以……存量很多。”他不明白领主大人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很好。”杨戬点零头，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约翰，立刻去找人，尽可能多地采集这种黑青石，越这里来。”
老约翰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领命去了。
杨戬又看向依旧失魂落魄的汤姆：“铺子里还有备用的坩埚吗？”
汤姆哭丧着脸摇头：“没……没了大人，就……就这一个……”而且他怀疑就算有，也经不起那娃娃再烧一次。
“无妨。”杨戬似乎并不在意，“不需要坩埚了。”
他不再多言，而是挽起袖子，亲自走到那堆报废的炉膛前，开始动手清理那滩凝固的金属疙瘩和破碎的石头。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生疏，毕竟清源妙道真君以前也没干过清理炉渣的活计。但他做得极其认真，一丝不苟，将那些废料一块块搬开，清理出一片空地。
汤姆和哪吒都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很快，老约翰带着几个胆战心惊、被领主府昨夜今晨连续动静吓得不轻的领民，用简陋的木板车拉来邻一车黑青石。
杨戬指挥他们将石头卸在空地上。
然后，他拿起铁匠的大锤，尝试着敲击了一下黑青石。
“铛！”一声脆响，火星四溅，石头表面只出现了一个的白点。
果然坚硬无比。
杨戬皱了皱眉，靠普通办法加工这些石头太费时费力。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那个因为害怕而一直努力缩存在感的金毛猴子。
猴子正偷偷学着哪吒的样子绞自己的袍子角（虽然他穿的是杨戬的旧袍子，并没有角可绞），突然感觉到杨戬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身体，金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我很乖别骂我”。
杨戬走到他面前，指了指那堆黑青石，又拿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比划着：“你，用你的棍子，把这些大石头，打成大概这么大、这么厚的石板。”他用手大致比划了一个尺寸和厚度，“边缘尽量平整。能做到吗？”
猴子顺着杨戬的手指，看向那堆黑乎乎的石头，又看了看自己被放在一边的半截金箍棒。他似乎理解了“打”和“石头”的意思，虽然对“石板”、“平整”没什么概念，但看到杨戬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立刻用力点头，表示保证完成任务！
他跑过去拿起金箍棒，走到石头堆前，深吸一口气，回忆着昨砸坑的感觉，然后抡起棍子——
“砰！！”
一声巨响，碎石飞溅！
一块巨大的黑青石应声而裂！但碎裂得毫无规律，大大的碎块崩得到处都是，差点砸到旁边围观的一个领民。
那领民吓得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远了。
猴子看着一地狼藉，有点傻眼，又看看杨戬。
杨戬额角青筋跳了一下，忍着没发作，尽量耐心地再次比划：“不是砸碎！是打成薄的！平的！石板！像……像地面那样平！”他指了指旁边还算平整的地面。
猴子似懂非懂，再次尝试。他这次心了一些，控制着力度，用金箍棒的一端去磕、去磨、去撬。
“砰！咔嚓！哐当！”
各种噪音不绝于耳，石粉弥漫。
过程依旧粗暴无比，看得汤姆心惊肉跳。但渐渐地，在那绝对的力量和棍子的坚硬作用下，几块勉强符合杨戬要求、边缘参差不齐但大体算平整的黑青石板，居然真的被“打磨”了出来！
杨戬拿起一块石板，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坚硬的质感，满意地点零头。要什么精细？能用就行！
他不再管那边还在跟石头较劲、搞得灰头土脸的猴子，开始亲自上手。他以玄功气力为辅，以那几块粗糙的石板为主要材料，参照之前炉膛的结构，但更加简洁、坚固。
他不需要风箱口，不需要复杂的结构。他只需要一个足够坚固、足够耐热的容器，能承载哪吒那恐怖的火焰，并能将热量最大限度地约束在内部的矿石上即可。
在他的指挥和亲自操作下，一个造型古怪、完全由黑青石板拼接而成、缝隙用黏土和碎石英混合填充抹平的新式“炉膛”逐渐成型。它比原来的炉膛了一圈，但显得更加厚重、敦实，像一个沉默的黑青色方盒子。
汤姆在一旁看着，从最初的疑惑，到渐渐的惊讶，再到最后的目瞪口呆。他虽然看不懂这炉子的奥秘，但那黑青石的坚硬他是知道的，用这种石头垒砌炉子？闻所未闻！这真能扛住那娃娃的怪火？
炉子建成，等待黏土阴干的间隙，杨戬再次将哪吒叫到面前。
这一次，他的指令更加具体，更加严格。
“看着这个新炉子。”杨戬指着那黑青石炉膛，表情严肃无比，“你的火，只能在这个盒子里面烧。只能烧里面的石头。不准烧到盒子本身，不准烧到盒子外面任何一点地方！火焰的大，要慢慢增加，像这样——”他用手做了一个极其缓慢向上抬升的动作，“一点点变强，不准突然变大！听到没有？如果再烧坏……”
杨戬的目光冰冷地扫过那堆黑青石：“……你就去后山，用手把这些石头一块块搬回来，不准用任何能力，不准吃饭，直到搬够重建十个炉子的量！”
这个威胁无比具体，无比可怕，瞬间让哪吒的脸垮了下来，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用手搬那些又硬又重的黑石头？还不能吃饭？那会累死饿死的！
他立刻把脑袋点得像鸡啄米：“吒吒知道了！一定慢慢烧！只烧里面！”
很快，黏土大致固定。杨戬亲自将几块品质最差的铁矿放入新炉膛内。
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了哪吒身上。
汤姆屏住了呼吸，手心里全是汗。老约翰和那几个领民也紧张地伸长了脖子。连那边还在敲石头的猴子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过来。
哪吒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紧张。他心翼翼地伸出手，对准了炉膛内部。
一簇柔和的橘红色火苗，如同初生的蓓蕾，怯生生地探入炉膛，轻柔地包裹住那几块矿石。
火焰极其缓慢地、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一丝丝增强着。
矿石逐渐开始发红。
炉膛外壁的黑青石，在高温下依旧保持着原本的颜色，只有被火焰直接灼烧的内壁微微泛出暗红色，但丝毫没有软化或开裂的迹象！
有效！汤姆差点激动地喊出来！这黑青石真的能抗住！
哪吒全神贯注，谨记着爹爹“慢慢来”的指令，心地控制着火候。
时间一点点过去，炉膛内的温度持续而稳定地上升。
那几块劣质铁矿渐渐变得通红，然后开始软化，最终融化成了赤红滚烫、不断冒着气泡的铁水！因为杂质较多，铁水颜色并不纯净，但确实是成功的铁水！
而整个炉膛，除了内部被烧得通红，外部依旧坚固冰凉，没有丝毫受损的迹象！
“成……成功了！”汤姆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看着那炉膛里荡漾的赤红铁水，如同看着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这效率！这质量！比他用风箱慢慢煅烧强了何止十倍百倍！
老约翰和那几个领民也看得啧啧称奇，看向哪吒和杨戬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杨戬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释重负的弧度。
虽然过程曲折，代价惨重（牺牲了一个坩埚和一个旧炉膛），但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
“继续。”杨戬对哪吒吩咐道，语气缓和了一丝，“保持这个火候。汤姆，准备模具，浇铸！”
新的黑青石炉膛展现出惊饶效率和耐力。在哪吒心翼翼的控制下，一炉又一炉的铁水被源源不断地冶炼出来。那些原本难以处理的劣质铁矿，在这恐怖的高温下都屈服了，化作了滚滚铁流。
粗铁的产量，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疯狂增长。
铁匠铺里，热气腾腾，红光映照着一张张充满希望和汗水的脸。
杨戬站在一旁，看着那忙碌的景象，看着心翼翼控火的哪吒，看着还在吭哧吭哧加工石头的猴子……
或许，这两个混蛋，也并非一无是处。
只是需要用对地方。
奶爸的领地建设之路，终于在爆炸和废墟中，磕磕绊绊地，点燃邻一炉真正的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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