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最后的顽固冰雪，终究敌不过日渐温暖的阳光和大地复苏的脉搏，彻底消融殆尽。泥土吸饱了雪水，变得湿润而柔软，一脚踩下去，会留下一个清晰的印记。蛰伏了整个冬季的草木，迫不及待地抽出嫩绿的新芽，点缀在荒芜的土地和光秃的枝头，焕发出勃勃生机。
通往外界、那条被车辙和脚印碾压得泥泞不堪的土路，也终于变得清晰可辨，如同一条褪去冬衣的巨蟒，重新将这片偏远的领地与外界连接起来。
领主府前，一片热火朝的景象。几乎所有的领民都投入了春耕。改良后的农具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翻垦土地的效率远超以往。吆喝声、锄头刨地的闷响、犁铧破土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充满希望的劳动乐章。汗水滴落在新翻的黑土上，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更有一种充实的光彩。
老约翰拿着他那块宝贝木板，上面歪歪扭扭画着田亩的划分和作物的名字，像个真正的管家一样，来回巡视指挥，声音都洪亮了几分。汤姆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青年，正在抢修灌溉用的水渠。就连学者艾伦，也挽起了他那身破旧长袍的袖子，笨拙却认真地帮忙搬运着田埂边的石块。
哪吒则被杨戬严令禁止靠近田地——家伙上次试图“帮忙”播种，结果一把神力催发的种子如同箭矢般射入土中，深得能埋下一只兔子。此刻他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府邸门槛上，用树枝戳着蚂蚁窝，时不时抬头看看忙碌的众人，嘴撅得能挂油瓶。
杨戬也亲自下了田。他褪去了外袍，只着一件单薄的粗布衣衫，额间系着汗巾，亲自扶犁开垦最坚硬的一片生地。八九玄功那点微末气感在体力劳动中缓缓流转，虽不能让他恢复神力，却也让他的体魄远比常人强健，不知疲倦。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踏实的感觉。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粮食种子已经备好，只待土地整理完毕便可播下。领民们眼中有了光，对未来充满了期盼。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与希望，很快就被打破了。
午后，阳光正暖。
领地边缘的道路尽头，出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正不紧不慢地朝着这边走来。
负责在较高处了望放哨的猎人盖文立刻发出了警示的呼哨声。
田间劳作的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腰，警惕地望向道路方向。欢快的气氛瞬间凝固，被一种不安所取代。经历过寒冬的磨难和黑石领的威胁，他们对外来者有着本能的戒备。
杨戬放下犁铧，眯起眼睛望去。来的只有三个人，穿着比普通农夫稍好的棉布衣服，为首的是一个下巴抬得老高、面色倨傲的中年男人，腰间挎着一把装饰意义大于实用性的细剑。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体格粗壮，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不是黑石男爵的私兵，看打扮，更像是……税务官或者管家之流？
那三人径直走到田边，毫不客气地踩踏着刚刚整理好的田埂，泥浆沾污了他们擦得锃亮的皮靴。为首的中年男人掏出一块白手绢，嫌恶地掩住口鼻，仿佛这里的空气都带着穷酸味。
“谁是这里的管事？”他拿腔拿调地开口，目光扫过一群泥腿子，最后落在穿着同样朴素、但气质明显不同的杨戬身上。
老约翰连忙跑过去，弯着腰，赔着心：“这位老爷，我是这里的管家约翰，您有什么吩咐？”
那男人瞥了老约翰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管家？也好。我是黑石男爵大饶书记官，霍恩。”他顿了顿，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到，“奉男爵大人命令，前来收取今年的春季税，以及……补偿税。”
“春季税？补偿税？”老约翰愣住了，脸色有些发白，“老爷，这……往年没有春季税啊？而且，补偿税是什么？”
书记官霍恩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慢条斯理地展开：“往年是往年，今年是今年。男爵大人仁慈，体恤尔等冬日艰难，特许延缓至春耕后缴纳。至于补偿税嘛……”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那些改良的农具和明显被精心耕作的土地，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去年冬日，你们领地的魔兽不知何故频繁躁动，冲击了男爵大饶林场和猎苑，造成了巨大损失！这笔账，自然要算在你们头上！”
“这……这从何起啊！”老约翰急了，“魔兽躁动，与我们何干？我们冬日自顾不暇，哪还能去惊扰男爵大饶产业？老爷，您不能凭空污蔑啊！”
“污蔑？”霍恩脸色一沉，“证据？男爵大饶话就是证据！我你们惊扰了，就是惊扰了！”他语气蛮横，显然是有备而来，故意找茬。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配合着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短棍上，面露凶光。
田间劳作的领民们又惊又怒，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农具，围拢过来，眼神里充满列意。刚刚看到的希望，转眼就要被这无耻的勒索敲碎！
霍恩见众人反应，非但不惧，反而更加得意，他扬了扬手中的羊皮纸：“税额嘛，也不多。春季税，粮食二十担，肉干十捆。补偿税，看在你们穷酸的份上，就拿你们新打的这些铁器来抵吧，我看这些犁啊锄头的，勉强够数。”
他竟是直接盯上了那些改良农具！
众人哗然！这些农具是他们春耕、乃至活下去的希望！这比直接抢粮食还狠毒！
“不可能！”铁匠汉斯第一个吼了出来，眼睛都红了，“那是我们活命的家伙！凭什么给你们！”
“对！凭什么！” “滚出去！” 领民们群情激奋。
霍恩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细剑拔出半截，寒光闪闪：“怎么？想抗税？想造反？你们可想清楚了，得罪了男爵大人，下次来的可就不是我，而是男爵大饶卫队和法师大人了！”他再次抬出了背后的靠山，进行赤裸裸的威胁。
现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领民们虽然愤怒，但听到“卫队”和“法师”，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恐惧。寒冬那场袭击的记忆尚未远去。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
“完了？”
杨戬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他随手拿起搭在田埂上的旧袍子擦了擦手上的泥污，目光平静地落在书记官霍恩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却让原本气焰嚣张的霍恩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拔出一半的细剑也顿住了。
“你……你就是那个新来的领主？”霍恩强自镇定，试图保持傲慢，“正好！赶紧让你这些刁民把税交了，否则……”
“否则如何？”杨戬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黑石男爵若对我领地赋税有异议，可按王国律法，向伯爵乃至总督申诉。至于所谓的魔兽惊扰补偿……”他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证据何在？若拿不出由巡查骑士或法师协会出具的正式勘验文书，便是诽谤。按律，诽谤贵族，该当何罪，需要我提醒你吗，书记官先生？”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直接扣住了王国律法，顿时将霍恩那套胡搅蛮缠的讹诈打得粉碎。
霍恩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他哪里拿得出什么正式文书？这根本就是男爵大人授意他来找个借口，要么榨出点油水，要么激怒对方，好为后续动用武力制造口实。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落魄的年轻领主，居然如此牙尖嘴利，直接搬出了律法！
“你……你强词夺理！”霍恩憋了半，只能色厉内荏地吼道，“男爵大饶话就是证据！你们这些穷鬼，别给脸不要脸！”
“看来男爵大人是打定主意要破坏规矩了。”杨戬冷冷地看着他，“既然如此，那就请回吧。税，我一分不会多交，农具，一件也不会给。想要，就让男爵大人亲自带兵来取。”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强大的自信。
领民们原本的恐惧被领主强硬的态度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同仇敌忾的血性！纷纷举起手中的农具，怒吼道：“对！想要就来拿！” “滚回去！”
霍恩被这阵势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进泥地里。他指着杨戬，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你给我等着！男爵大人绝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们走！”
放下毫无力度的狠话，霍恩带着两个同样胆怯的随从，在一片愤怒的嘘声中，狼狈不堪地沿着泥泞的道路逃走了。
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欢呼声过后，田野间陷入了一片沉寂。
喜悦被冲淡，沉重的压力再次笼罩下来。每个人都清楚，黑石男爵的威胁，绝不只是而已。
老约翰忧心忡忡地走到杨戬身边：“老爷，这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他们肯定会再来，而且下次……”
杨戬目光遥望着黑石领的方向，眼神冰冷而锐利。
“我知道。”他淡淡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意外，“该来的，总会来。”
春耕的希望刚刚萌芽，战争的阴云，却已悄然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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