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老却带着难以抑制激动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门厅内凝固的空气。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向破败的大门。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佝偻的身影挡住。那是一个老人，比老约翰看起来还要苍老几分。稀疏花白的头发如同枯草般凌乱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风霜侵蚀了千年的岩石。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沾满煤灰和油污的深色粗布短褂，裸露在外的双臂干瘦如柴，却异常精悍，虬结的肌肉线条和厚厚的老茧无声地诉着经年累月与火焰、钢铁搏斗的痕迹。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指关节粗大变形，布满烫赡疤痕和厚实的硬茧，如同两把饱经沧桑的铁钳。
此刻，这双铁钳般的手正微微颤抖着，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厅中央——那里，地上静静躺着那把刚刚经过杨戬狂暴锻打、通体散发着奇异幽暗光泽、斧刃线条流畅而沉凝的斧头！老饶呼吸变得异常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稀世珍宝！
“铁……好铁！顶好的铁啊！” 老人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他无视了门厅内弥漫的焦糊味、血腥气、恶臭余味和满地的狼藉，也无视了众人惊愕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踉跄着迈过门槛，径直朝着那把斧头走去。
他佝偻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几乎是平斧头旁边！枯瘦但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带着奇异波纹光泽的斧身！指尖划过流畅的斧刃弧线，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远超寻常铁器的坚硬质感！他又用弯曲变形的食指，极其心地弹怜斧刃边缘。
铛——！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金玉交击般的颤鸣，在寂静的门厅里袅袅回荡！
“这声音……这声音！” 老人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里爆发出惊饶光芒，死死盯住杨戬，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清越绵长！内蕴坚韧！这……这绝不是凡铁！大人！这……这是您……您炼出来的？！”
杨戬看着眼前这位激动得浑身发抖的老铁匠，心中了然。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带着疲惫的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稳：“不错。你是铁匠？”
“是！是！老儿罗恩！打了一辈子铁了！” 老铁匠罗恩激动得语无伦次，枯瘦的手紧紧攥着，仿佛想抓住什么，“从……从北边逃荒过来的……镇上……镇上那些老爷嫌我老……嫌我打的东西不够花哨……不要我……刚才……刚才在坡地那边，听……听人您这儿炼出了好铁！老儿……老儿就厚着脸皮来了！大人！求您……求您收留！老儿别的本事没有，就……就这一手打铁的手艺还凑合！只要……只要有铁！有好铁！老儿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老铁匠着，竟挣扎着就要跪下磕头，那急切和渴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
杨戬上前一步，托住了罗恩枯瘦的胳膊，没让他跪下去。他看着老铁匠眼中那份纯粹到极致的、对“好铁”的狂热和求生的渴望，又看了看地上那把斧头，心中迅速权衡。领地太需要一个真正的铁匠了！汤姆的木匠手艺或许能修修补补，但打造精良的工具和武器，非专业铁匠不可！这老铁匠虽然年迈，但那份眼力和手上的功夫，骗不了人。
“留下吧。” 杨戬的声音简洁有力，“有饭吃，有活干。打铁的家伙事，” 他指了指地上那堆简陋到近乎原始的熔炉残骸、风箱和散落的工具，“自己想办法修好、弄齐。缺什么，找老约翰。”
“谢……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收留！” 罗恩激动得老泪纵横，连连作揖，随即又迫不及待地扑向那堆熔炉残骸，如同抚摸情人般检查着被烧裂的炉壁和简陋的风箱，嘴里念念有词，“能修……能修！炉膛裂了……得用更粘的泥……风箱漏气……树皮不协…得找好皮子……拉杆太笨重……得改……”
杨戬不再管他。当务之急，是处理眼前的烂摊子和伤员。他转向还抱着腿呻吟的汤姆和惊魂未定的老约翰。
“老约翰，带汤姆去处理烫伤。用之前采的银星草捣碎敷上。” 杨戬的声音不容置疑，“其他人，把地上的矿渣、碎木清理干净！把这堆‘宝贝’矿石，” 他踢了踢旁边那堆深色矿石，“搬到……嗯……” 他环顾了一下这破败拥挤的门厅，最终目光落在里间相对干燥避风的一个角落，“搬到里间墙角！用东西盖好！”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老约翰搀扶着疼得龇牙咧嘴的汤姆挪向里间，流民们开始清理地上的狼藉，搬运矿石。罗恩则完全沉浸在他的“铁匠铺修复大业”中，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混乱渐渐平息。门厅里只剩下清理的窸窣声、汤姆压抑的痛哼、罗恩摆弄工具的叮当声，以及……角落里，被混绫“教育”后安静了片刻，此刻又被老铁匠叮叮当当敲打东西的声音重新吸引的哪吒。
家伙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危险，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罗恩和他面前那堆破铜烂铁。尤其是当罗恩尝试着用石头敲打一块烧黑的炉壁碎片，试图将其敲平修补时，那飞溅的细火星，如同黑夜中闪烁的萤火虫，瞬间牢牢抓住了哪吒的注意力！
“亮亮……火火……” 哪吒奶声奶气地嘟囔着，胖手指着飞溅的火星，脸上满是新奇和兴奋。他本能地觉得那些跳跃的光点很亲切，很好玩。
杨戬看着哪吒那副模样，又看看忙碌的罗恩和地上那把散发着幽暗光泽的斧头，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哪吒对火焰的亲和力……那近乎本能的控火能力……虽然每次都伴随着灾难性的后果……但如果……如果能稍微引导一下呢？比如……控制炉温？
这个念头极其大胆，甚至可以是疯狂！但杨戬现在被逼到了绝境。领地需要工具！需要武器！需要更多的“好铁”！而唯一的希望，就是那块神秘铁疙瘩和哪吒那不可控的力量！他必须尝试！
“哪吒，” 杨戬尽量将声音放得平缓，走到家伙身边，蹲下身，指着罗恩面前那个简陋熔炉里刚刚重新点燃、跳跃着橘红色火苗的木炭，“你看，那些火苗。”
哪吒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大眼睛亮晶晶的。
“火苗……跳跳……” 他开心地指着。
“对，跳跳。” 杨戬笨拙地模仿着哪吒的词汇，手指着炉膛，“让它……一点？” 他做了一个手掌向下压的动作。
哪吒茫然地看着杨戬的动作，又看看炉膛里欢快跳跃的火焰，脸上写满了问号。
“让它……矮一点？” 杨戬换了个法，又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哪吒依旧一脸懵懂。
杨戬皱了皱眉。他目光扫过炉膛，看到罗恩正费力地用一根铁桦木枝拨弄木炭，试图让火力更集中些。他灵机一动，指着那根拨火的木棍，又指了指炉膛里的火焰：“像这样……让它……听话？”
哪吒顺着杨戬的手指，看看木棍，又看看火焰。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好像没完全明白。他伸出胖手，对着炉膛里的火焰，无意识地、模仿着杨戬刚才下压的动作，轻轻挥了挥手。
呼——！
炉膛内原本稳定跳跃的橘红色火苗，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向下按了一下！瞬间矮了一截！颜色也从橘红变成了暗红！温度骤降！
正在专心敲打炉壁碎片的罗恩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力变化弄得一愣，疑惑地抬头看了看炉膛。
“对！就是这样！” 杨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立刻鼓励道，“哪吒真棒！”
得到夸奖的哪吒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让它……再亮一点？” 杨戬趁热打铁，又做了一个手掌向上托起的动作。
哪吒觉得这“游戏”很有趣，立刻再次伸出胖手，对着炉膛里的火焰，模仿着向上托起的动作。
呼——！
刚刚矮下去的火苗如同被浇了油，猛地向上窜起！颜色瞬间由暗红转为刺目的亮黄！温度急剧升高！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哎哟！” 罗恩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温和窜起的火苗燎到了胡子，吓得往后一仰，差点摔倒！他惊疑不定地看着炉火，又看看周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了！好了！停下！” 杨戬赶紧按住哪吒的手，生怕他再玩下去又把炉子点着了。
哪吒意犹未尽地收回手，看着炉膛里重新稳定下来的火焰，脸上满是“我厉害吧”的得意表情。
杨戬心中却掀起了波澜。这祖宗……对火焰的控制力简直是生的！虽然粗糙、不稳定，但那份本能般的亲和与影响，远超凡人想象！如果能善加引导……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块仅剩的神秘铁疙瘩上。这东西……是之前哪吒玩火炼出来的“杰作”，也是提升铁器品质的关键！但数量太少了！用一点少一点！
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在杨戬脑海中成型。
他站起身，走到那堆深色矿石旁，捡起一块拳头大、相对纯净的矿石。然后，他走到角落里，拿起那块黑乎乎、奇形怪状的神秘铁疙瘩。掂量了一下，他掰下大约十分之一大的一块碎片（心疼得嘴角直抽抽）。最后，他找来一个罗恩用来盛放件工具的、边缘粗糙的破旧石碗。
杨戬将那块矿石和那块神秘铁疙瘩碎片一起放进石碗里。他端着石碗，走到哪吒面前，蹲下身。
“哪吒，” 杨戬指着石碗里黑乎乎的矿石和铁疙瘩碎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邀请玩一个有趣的游戏，“用火……烧它们。像刚才那样……让火……听话地烧。” 他指了指石碗，又做了个火焰包裹的手势。
哪吒看看石碗里毫不起眼的石头和黑疙瘩，又看看杨戬，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烧石头？不好玩。
杨戬立刻补充：“烧化了……亮晶晶！像……像那个！” 他指向地上那把散发着幽暗光泽的斧头。
哪吒的目光顺着杨戬的手指，落在那把漂亮的斧头上，大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亮晶晶！他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吒吒……烧！亮晶晶！” 家伙立刻来了精神，兴奋地拍着手，伸出胖手，对着石碗里的矿石和铁疙瘩碎片，集中精神！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而精纯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唤醒，瞬间从哪吒的身体里弥漫出来！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深处，仿佛有两点微弱的金色火焰在跳动！
呼——！
没有任何预兆！石碗内部，那矿石和铁疙瘩碎片的上方，凭空窜起了一簇纯净到近乎透明、中心却呈现出一种深邃金色的奇异火焰！那火焰没有烟，没有寻常火焰的摇曳和爆裂感，反而如同流动的液态黄金，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内敛到极致的恐怖高温！
三昧真火？！杨戬瞳孔骤缩！虽然微弱，但那气息……绝不会错！
石碗在接触到这火焰的瞬间，边缘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噼啪”声，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碗里的矿石和那块神秘铁疙瘩碎片，在这纯净金色火焰的包裹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软化、熔化！
矿石中的杂质在恐怖的高温下瞬间气化消失！黑色的矿渣如同沸水中的泡沫般被排斥、挤出！而那块神秘铁疙瘩碎片，则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瞬间融化、扩散，均匀地融入到了同样熔化的矿石金属液中！两种金属液体在纯净的金色火焰中翻滚、交融，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星辰熔融般的奇异光泽！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仅仅几个呼吸间！
当哪吒觉得“不好玩了”，手一收，那纯净的金色火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石碗里，只剩下一个拳头大、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仿佛能将光线都吸进去的暗沉黑色的金属块！它形状不规则，表面还带着熔融冷却后留下的波纹，静静地躺在灼热滚烫、边缘布满裂痕的石碗底部。
没有耀眼的金属光泽，没有之前的奇异波纹。只有一种纯粹的、沉重的、仿佛能镇压一切的……黑！
杨戬看着石碗里那块黑沉沉的金属块，又看看地上那把散发着幽暗光泽的斧头，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又炼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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