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冰冷的石头，棱角硌着杨戬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这痛感反而让他绷紧到极致的精神更加凝聚。他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得如同熟睡，但整个身体，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已调整到最利于瞬间爆发的状态。门外那枯瘦手指拨弄破木柜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钻入他的耳郑
老约翰在角落蜷缩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睛惊恐地瞪大，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那扇被破木柜顶住的大门。他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裹在身上的薄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嗬嗬”声。
杨戬藏在背后的左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石块的棱角上轻轻摩挲。他在心中默数着那木柜被挪移的缓慢节奏，如同在丈量着猎物的脚步。
就在这时——
“呜哇——！爹爹！”
里间骤然响起哪吒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哭声来得毫无征兆，穿透力极强，带着被噩梦惊醒的恐惧和巨大的委屈，瞬间刺破了门厅里死水般的寂静！
杨戬和老约翰的心脏同时狠狠一揪！
门外那窸窸窣窣拨弄木柜的声音，也在哪吒哭声炸响的瞬间，如同被利刃切断，戛然而止！
死寂。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仿佛连呜咽的寒风都停顿了一瞬。
杨戬猛地睁开眼！残破的眼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视野边缘的血色红翳骤然加深！但他顾不上了！哪吒的哭声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弹身而起冲进里间！
然而，就在他身体微动、重心前倾的刹那，门外——
一声极其沉闷、仿佛硬物狠狠咬合进血肉骨骼的撞击声猛地响起！紧接着，是压抑到极致、却又因剧痛而无法完全控制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凄厉惨嚎！
“呃啊——！！！”
这声音充满了无法想象的痛苦和惊骇，瞬间盖过了哪吒的哭声，也撕裂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成了！杨戬眼中寒光一闪，强行压下了立刻去看哪吒的冲动。他霍然起身，动作迅猛如猎豹，带起的风几乎将壁炉里最后一点火星都扑灭。同时厉声喝道：“老约翰！点火！守好哪吒！”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向大门！右手闪电般拔出插在靴筒里的粗糙匕首，左手紧握着那块冰冷的石头！
老约翰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魂飞魄散，但听到杨戬的命令，多年管家的本能还是压倒了恐惧。他连滚爬爬地扑向壁炉，抓起一把引火的干苔藓，用颤抖的手拼命去吹那奄奄一息的余烬。
杨戬冲到门后，根本不去管那顶门的破木柜。他双手抓住那根粗壮但布满虫蛀的门栓木棍，低吼一声，八九玄功残存的气感被瞬间榨出，双臂肌肉贲张！
“起！”
咔嚓！嘎吱——！
刺耳的断裂声和摩擦声爆响！那根门栓木棍竟被他硬生生从中掰断！顶在门后的破木柜也被他狂暴的力量直接撞开，歪倒在一边！
砰！！
破败的木门被杨戬一脚狠狠踹开！门板撞在两侧的石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惨淡的、带着一丝灰白的光瞬间涌入，驱散了门厅内一部分浓稠的黑暗。庭院里荒草萋萋的景象映入眼帘，晨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灌了进来。
门口的情形触目惊心！
一个瘦干瘪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下，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像一只被踩扁的虫子。他枯瘦的右腿脚踝处，赫然死死咬合着一副巨大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幽光的捕兽夹！那夹口锋利如猛兽的獠牙，深深陷入皮肉，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的骨头茬子！浓稠暗红的鲜血正汩汩地涌出，迅速染红霖面冰冷的泥土和枯草。
惨叫声正是从这个黑影口中发出，此刻已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因剧痛而扭曲的抽气声，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他脸上蒙着的脏污布巾歪斜着，露出一张因剧痛而扭曲变形、毫无血色的脸，蜡黄干瘦，眼窝深陷，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他徒劳地用双手去掰那沉重的铁夹，指甲在冰冷的钢铁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却只是让伤口涌出更多的血。
“嗬……嗬……饶……饶命……” 他看到了如同煞神般矗立在门口的杨戬，那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门厅内壁炉重新燃起的微弱火光，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他完全吞噬。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剧痛都似乎暂时忘了，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风箱。
杨戬没有立刻上前。他如同一块冰冷的礁石，矗立在门口，三只眼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冰冷而警惕的光芒，锐利地扫视着庭院四周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荒草丛、断墙后、枯树影。匕首横在身前，左手紧握石块，保持着随时可以投掷或格挡的姿态。
没有同伙。只有这一个倒霉蛋。
确认了这一点，杨戬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一丝。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目光重新落回地上那痛苦挣扎、血流不止的黑影身上。那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领主府内依旧弥漫的、丝丝缕缕的魔蜂蜜甜香，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
“呜呜……爹爹……” 里间，哪吒的哭声还在持续，带着惊吓过后的委屈，但似乎被老约翰低声安抚着，哭声了一些。
“大人！大人！外面……” 老约翰一手护着从里间抱出来、还在抽噎的哪吒，一手举着刚刚点燃、火苗跳跃不定的松脂火把，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当他看清门口血淋淋的景象时，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把火把丢出去。
“拿着火把，看着四周！” 杨戬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这才缓缓走下石阶，每一步都沉稳而充满压迫感，靴子踩在沾血的枯草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走到那黑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匕首的尖端在微弱的火光下闪烁着一点寒芒，指向黑影的咽喉。
“谁派你来的？” 杨戬的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没……没人……饶命……老爷饶命啊……” 黑影涕泪横流，剧烈的疼痛让他浑身筛糠般颤抖，嘴唇哆嗦着，话都不利索，“饿……太饿了……闻……闻到香……就想……就想弄点吃的……饶了我吧……求求您……” 他语无伦次，眼神里只有纯粹的、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卑微祈求。
杨戬的三只眼死死盯着他扭曲的脸，残破的眼虽然无法外放神识，但那份洞察人心的直觉依旧在。他能感觉到，这人没有撒谎。那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和绝望感，是伪装不出来的。只是一个被贪婪和饥饿冲昏了头脑的可怜虫。
“香？” 杨戬的眉头皱得更紧，心中警铃大作。这魔蜂蜜的香气竟能传到镇上？这比他预想的还要麻烦！他目光扫过黑影身上那身破烂肮脏、几乎无法蔽体的深色粗麻布衣服，以及那双沾满泥污、磨破磷的草鞋。这确实是最底层的流民打扮。但杨戬的目光锐利如鹰，很快在那身破烂的衣襟内侧，发现了一点异样——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污垢完全掩盖的暗色印痕，形状似乎有些特殊。
就在这时，老约翰举着火把凑近了些，火光照亮了黑影痛苦扭曲的脸和那身破烂衣衫。老约翰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突然“咦”了一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
“大……大人，”老约翰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难以置信，“他……他好像是……镇上那个……那个疆老鼠’的汤姆？那个木匠的儿子？他爹老汤姆……去年冬就……”
“老汤姆？”杨戬对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老约翰之前提过，镇上有个手艺不错的木匠，但好像已经死了。
“对！就是他！”老约翰的声音肯定了一些，带着一丝惋惜和复杂，“老汤姆死了以后，他……他就成了流浪汉，整偷鸡摸狗，镇上的人都叫他‘老鼠汤姆’……唉，也是个可怜孩子……” 他看着汤姆脚踝处那狰狞的伤口和汩汩涌出的鲜血，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木匠？” 杨戬心中一动。他再次低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汤姆那双虽然枯瘦、但指关节粗大、虎口和指尖布满老茧的手——那是长期使用工具留下的痕迹。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爹爹……怕怕……” 被老约翰抱在怀里的哪吒，似乎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和汤姆痛苦的模样吓到了，停止了抽噎，脸煞白，把脑袋紧紧埋在老约翰的颈窝里，不敢再看。
杨戬的目光在痛苦呻吟、气息奄奄的汤姆、面露不忍的老约翰、以及被吓坏的哪吒身上扫过。他紧握着匕首和石块的手，微微松了一丝力道。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汤姆压抑的抽气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远处森林里重新响起的、不知名鸟类的微弱啼鸣。
他蹲下身，没有去碰那沉重的捕兽夹，而是伸出左手，猛地抓住汤姆胸前破烂的衣襟，用力一扯！
嗤啦！
本就破烂不堪的粗麻布应声撕裂，露出了里面同样肮脏的里衬。杨戬的目光死死盯住衣襟内侧那个模糊的暗色印痕——在火光下，那赫然是一个极其简陋、线条粗糙的刻印：一把锤子和一把凿子交叉的图案！图案下方，还有几个几乎被磨平的、歪歪扭扭的字母：t.o.m.
木匠的标记。
杨戬的眼神深邃起来。他看着地上这个因为失血和剧痛而眼神涣散、生命之火正在迅速黯淡下去的瘦身影，又抬头看了看身后这栋在晨曦微光中依旧显得摇摇欲坠、四处漏风的破败领主府。一个大胆而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幼苗，在他这个落魄真君的心中，悄然滋生。
领地需要人。尤其是，需要有一技之长的人。
他缓缓站起身，冰冷的晨风吹拂着他破旧染血的衣袍。他看了一眼老约翰怀中受惊的哪吒，又低头看向地上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汤姆。
“老约翰，” 杨戬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去找干净的布条，烧热水，再找找看有没有止血的草药，哪怕是最普通的车前草也行！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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