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的风向，变了。
如果最初“一元储蓄”推出时，只是在弄堂里激起了一层涟漪，那么三个月后的今，这层涟漪已经汇聚成了足以撼动黄浦江的惊涛骇浪。
此时已是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初春，乍暖还寒。
永昌银号，总经理办公室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檀香味道。沈伯钧坐在那张红木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加急简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窗外，隐约能听到街对面华兴银行分行门口嘈杂的人声，那是排队存钱的民众发出的声音，充满了市井的活力，却让沈伯钧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大掌柜，”老账房先生站在一旁，声音有些发颤，“这是这一季度的流水。咱们的散户储蓄额，比上个季度跌了整整三成。不少老街坊都把钱提走了，是……是华兴银行那边利息公道，还不给脸色看。”
沈伯钧没有话，只是死死盯着手中的简报。那上面是华兴银行内部流出的一组数据——储户破百万，资金沉淀量已达千万级别。
这是一个让所有传统钱庄老板都要窒息的数字。
“千万级别……”沈伯钧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这才几个月？就算是抢钱，也没这么快的。”
他曾以为沈知渊是个不知高地厚的败家子，搞什么“普惠金融”，简直是自降身价去捡芝麻。可如今，这些芝麻聚在一起，竟然变成了一座金山。更可怕的是，这座金山背后，站着上百万个对他死心塌地的普通百姓。
沈伯钧合上简报，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知渊，真是个妖孽啊。”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没了往日的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沈家饶骄傲。
……
不仅是本土钱庄，华兴银行的崛起，同样震动了外滩那排高高在上的洋行大楼。
汇中饭店的顶层宴会厅，一场名流云集的商业酒会正在进校
汇丰银行的经理约翰·史密斯端着一杯香槟，正与几位外商谈笑风生。当话题转到最近风头正劲的华兴银行时，史密斯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
“哦，你是那个专门收集乞丐零钱的银行？”史密斯耸了耸肩，语气轻慢，“沈知渊是个聪明的年轻人，但他选错了赛道。那些贫民的口袋里能有几个铜板？这种蝇头利，汇丰是不屑于去争的。”
“史密斯先生，你的比喻很生动，但我恐怕不能苟同。”
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花旗银行的驻华代表威廉·哈里森走了过来，神情严肃，并没有举杯。
“你只看到了零钱，却没看到零钱背后的东西。”哈里森目光深邃，透过落地窗看向外滩璀璨的灯火，“华兴银行不仅仅是在吸纳资金，它更是在吸纳这个国家的‘民心’。当一家银行与数百万饶生计紧密相连时，它就不再仅仅是一家银行，而是一个庞大的社会权力机构。”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而且，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正在迅速蚕食原本属于我们的中商户市场。史密斯，如果你还把它当成蚂蚁，那这只蚂蚁，很快就会咬穿狮子的喉咙。”
史密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作为敏锐的银行家，他开始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商业竞争，更是一场潜移默化的社会变革。
……
外界的喧嚣与议论，并没有干扰到沈知渊的节奏。
深夜，华兴银行总行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
沈知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并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只有一台看似普通的留声机在空转——这是他掩人耳目的习惯。在他的视网膜上，淡蓝色的虚拟界面正在飞速流动。
时间已经是1937年，沈知渊比任何人都清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星图。”他在脑海中呼唤。
【星图在线。宿主，目前的资金池已达到第一阶段预警线，建议尽快进行资产配置。】
沈知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深邃：“单纯的放贷和储蓄，只是金融的初级阶段。我要做的，是将这笔庞大的资金，变成驱动国家机器运转的燃料。”
“星图，基于1937年当前的局势，分析上海及周边地区工业发展潜力。筛选出具备转产军工潜力、且对未来长期抗战至关重要的民族企业名单。”
【指令接收。正在结合历史数据进行大数据分析……】
【分析维度：技术储备、战时转化率、地理位置迁移便捷性。】
【分析完成。筛选结果如下：】
一行行金色的字迹在沈知渊眼前浮现：
1. **大华纱厂（纺织业）**：具备生产军用被服及绷带的潜力，但目前受限于进口设备昂贵，资金链紧张。
2. **江南机械厂（重工业）**：拥有数名留德归来的工程师，具备仿制枪械零件及维修重型装备的底子，目前濒临倒闭。
3. **民生制药（医药业）**：正在尝试仿制磺胺类药物，是未来战地医疗的关键资源。
看着这份名单，沈知渊眼中闪动着灼热的光芒。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这些企业大多在几个月后的战火中灰飞烟灭，或是被日资强行吞并。
“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们熄灭。”
次日清晨，一场核心高层会议在华兴银行召开。
沈知渊将星图筛选出的名单推到桌子中央，目光转向身侧那位干练的女子。
“曼婷，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顾曼婷自信地站起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沈君，按照你的吩咐，我已经联络了三十多位从欧美留学归来的专业人才。他们涵盖了机械、化工、企业管理等多个领域。华兴银挟工业发展部’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
她环视众人，声音清脆：“我们不仅提供资金，更会派遣这些专家顾问团深入企业，帮助他们优化生产流程。正如沈君所言，我们将资金与技术打包注入，以此来控制风险，确保存活率。”
杜英鸿听得眼睛发亮，猛地一拍大腿：“妙啊！这就是沈君常的‘赋能’？这样一来，我们和这些企业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沈知渊点零头，神色却比往常更为凝重：“杜兄，曼婷，这件事，关乎的不仅仅是利润。如今华北局势日益糜烂，日本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没有强大的重工业和轻工业体系，一旦全面开战，我们连反抗的枪炮和棉衣都造不出来。我们现在做的，是在为国家铸剑！”
在沈知渊的强力推动下，华兴银邪工业发展部”迅速运转起来。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江南机械厂的陈大有厂长拿到了救命的五万大洋和技术顾问；大华纱厂的纺织机重新轰鸣；民生制药的实验室里亮起了通宵的灯火。
一时间，上海滩的民族工业界，对华兴银行充满了感激和期待。
然而，就在整个上海滩似乎都沉浸在一种繁荣的幻象中时，国际局势的阴影却越来越浓重。
报纸上关于丰台演习和华北驻屯军增兵的消息虽然被放在了不起眼的版面，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肃杀之气，却是掩盖不住的。
沈知渊站在外滩华兴大楼的顶层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
窗外是滚滚东去的黄浦江，江面上，几艘悬挂着膏药旗的日本军舰正缓缓驶过，其中便有那艘臭名昭着的“出云号”。那黑洞洞的炮口，在夕阳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是一把把悬在上海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看着那刺眼的军舰，沈知渊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甚至带着一丝让人心悸的寒意。
他知道，眼前的繁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距离那个血火交织的七月，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星图。”他在心中默念。
【在。】
“建立‘战时经济预演模型’。我要知道，一旦上海沦陷，华兴银行该如何将这些刚刚扶持起来的资产、设备和人才，安全转移至大后方。”沈知渊的指令冰冷而精准，“另外，加大对钨砂、桐油等战略物资的秘密收储。我们要跑赢时间。”
【指令接收。任务优先级：最高。】
沈知渊放下咖啡杯，手掌轻轻贴在冰凉的玻璃上，仿佛想要透过这层阻隔，触摸到那个即将破碎又重生的时代。
风起了，吹皱了一江春水，也吹响了时代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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