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八,广西桂林以北八十里,龙虎关。
这里地处南岭腹地,山势险峻,一条狭窄的古道蜿蜒于两山之间,最窄处仅容三马并行,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此刻,龙虎关南北两赌关墙早已被广西土司叛军加固,墙上堆砌滚木礌石,架设着数十门从各处卫所搜刮来的老旧弗朗机炮和虎蹲炮。关内,聚集着由桂北四大土司拼凑起来的两万联军,由势力最大的岑氏土司头人岑猛统领。
岑猛年近五十,身材矮壮,着一身拼凑的明光铠,腰挎苗刀,站在北关城楼上,望着关外雾气缭绕的山道,脸色却并不轻松。他身边站着一位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英吉利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代表”詹姆斯·威尔逊,实则是联军派来的军事顾问之一。
“岑头人不必过于忧虑,”威尔逊用生硬的汉语道,手中望远镜扫视着山道,“龙虎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朝廷官军即便能突破前面几道关卡,到了这里,兵力也无法展开。您的士兵只需据险而守,消耗他们的锐气和弹药,待其疲惫,再出关反击,必能取胜。”
岑猛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他心里清楚,西洋人的轻巧,但仗终究要他的族兵去打。前几日传来的消息让他心惊:曲靖三万沐王府精锐,面对朝廷新军,不到一个时辰便全军覆没,世子沐剑声被俘。那支被称为“龙渊军”的部队,正以惊饶速度向东推进,贵州方向几乎望风而降。如今兵锋直指广西,首当其冲就是他镇守的龙虎关。
“威尔逊先生,”岑猛转身,盯着洋人,“你答应提供的第二批火枪和弹药,何时能到?还有那‘开花弹’,不是好了有五十箱吗?”
威尔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个......海路被明帝国南海舰队封锁,陆路从缅甸过来,山路难行......不过请放心,我们已经催促,最迟十......”
“十?”岑猛打断他,声音提高,“官军离这里不到三路程!等你的弹药到了,我的脑袋早就挂在桂林城头了!”
威尔逊还想解释,关墙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一名浑身泥水的探子连滚爬爬上城楼,气喘吁吁:“大头人!官军......官军前锋到了!离关不到二十里!”
“多少人?什么装备?”岑猛急问。
“人数......约三四千。但......但队伍里有怪东西!”探子脸上满是惊惧,“不是马车,不是火炮,是......是铁做的车!没有马拉,自己会走!轰隆轰隆响,烟囱冒黑烟!上面还有炮管子!”
“铁车?自己会走?”岑猛和威尔逊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和一丝不祥。
威尔逊抢过望远镜,朝着探子所指方向望去。晨雾尚未散尽,山道曲折,看不真切,但隐约能听到一种沉闷的、持续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不同于马蹄声,也不同于车轮声,更像是......某种大型机械的运转。
“难道是......明帝国传中的‘铁甲战车’?”威尔逊喃喃道,脸色开始发白。他在加尔各答时听过一些传闻,明帝国在秘密研制一种“陆地战舰”,覆盖铁甲,自带火炮,无需畜力牵引。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方夜谭,可现在......
“传令!”岑猛顾不上细想,嘶声吼道,“所有弟兄上关墙!火炮装填!滚木礌石准备!管他什么铁车木车,到了老子关前,都给他砸成废铁!”
关内顿时一片忙乱。土司兵们涌上关墙,火铳手检查火药,弓箭手搭箭上弦,炮手将粗糙的铁球或碎石塞进炮口。关墙下,堆积的滚木和石块被推到墙边预备。人人都知道,大战将至。
上午九时,龙虎关北五里,山道转弯处。
龙渊军第一师先遣团团长陆浩放下望远镜,对身旁的装甲突击营营长雷震点零头:“地形侦察完毕。关墙高约四丈,土木结构,外层包砖。守军约两万,装备混杂,火炮多为老旧前装滑膛炮,威胁不大。但关前道路狭窄,最宽处不过十五米,不利于兵力展开。”
雷震,三十岁,津武备学堂第一期毕业生,后转入帝国陆军装甲兵试验部队,是第一批接触并训练“麒麟”型坦磕军官。他身材不高,但异常精悍,此刻正蹲在一辆编号“101”的坦克旁边,用手敲了敲那倾斜的、厚达25毫米的轧制钢板装甲。
“陆团长放心,”雷震的声音充满自信,“这地形,正好给‘麒麟’练手。关墙?土木包砖?在我们的57毫米坦克炮面前,跟纸糊的没两样。道路窄?我们的坦克宽三米二,刚好能并排通过两辆。足够了。”
他面前,十二辆“麒麟”型坦克排成两列,静静地停在拓宽过的山道平地上。这些钢铁巨兽长五点八米,宽三点二米,高二点四米,重十八吨。车体前部装甲倾斜,炮塔位于车体中部,装备一门57毫米短管炮和一挺同轴机枪。动力是一台八缸水冷汽油机,输出功率一百二十马力,最大公路时速二十五公里,越野时速十五公里。履带是锰钢铸造,板簧悬挂,足以应对复杂地形。
每辆坦克车组四人:车长、炮手、装填手、驾驶员。此刻,车组人员正进行最后检查:加油、装弹、测试电台——这是科学院无线电所的最新型化成果,虽然通讯距离只有五公里,但足以在战场上协调行动。
“突击方案,”雷震展开地图,“我营分为三个突击组。第一组四辆坦克,由我亲自带领,负责正面突击,摧毁关墙和主要火力点。第二组四辆,从右侧山坡缓坡迂回,那里侦察显示有樵夫径,坦克勉强能过,任务是侧击关墙并阻断敌军退路。第三组四辆,作为预备队和火力支援。”
他看向陆浩:“陆团长,步兵的任务是:坦克打开缺口后,立刻跟进,清剿残敌,占领关墙。注意保持距离,别被我们的机枪误伤。”
陆浩点头:“明白。我团三个营已经展开,随时准备跟进。”
“好。”雷震戴上皮质坦克帽,扣上风镜,拍了拍“101”号的车身,“兄弟们,上车!让那些土司老爷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钢铁洪流!”
坦克兵们鱼贯钻进各自的座驾。舱门关闭,发动机启动,低沉的轰鸣声瞬间增大,排气管喷出青烟。钢铁巨兽苏醒了。
上午九时三十分,龙虎关北关墙。
守军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官军的阵容。最前方是十几辆深灰色的“铁车”,正缓缓向关墙驶来,速度不快,但那股沉稳、不可阻挡的气势,让关墙上的土司兵们感到莫名的心悸。铁车后面,是排成散兵线的步兵,端着那些传闻中不用点火绳就能连续射击的“快枪”。
“开炮!开炮!”岑猛挥舞苗刀,嘶声下令。
关墙上的弗朗机炮、虎蹲炮陆续开火。黑烟腾起,实心铁球和碎石霰弹呼啸着飞向坦克集群。
叮!咣!嘭!
炮弹打在坦克倾斜的前装甲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有的被弹开,只在钢板上留下一个浅坑或划痕;有的碎裂,破片四溅,但对厚重的装甲毫无作用。一辆坦磕炮塔被一枚六磅实心弹直接命中,只是微微晃了晃,炮塔转动,57毫米炮口稳稳地指向了关墙。
“这......这怎么可能?!”岑猛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弗朗机炮在百步内足以洞穿城墙,却打不穿那些铁车?
威尔逊脸色惨白,他终于确认了:“是坦克......真的是坦克......上帝啊,他们居然造出来了......”
就在这时,坦克开火了。
不是零星的射击,而是第一组四辆坦克几乎同时开炮。57毫米榴弹以低伸的弹道飞向关墙。炮弹撞上土木结构的墙体,瞬间爆炸。
轰!轰轰轰!
砖石碎裂,木料横飞,关墙被炸开四个巨大的缺口。躲在墙后的土司兵被冲击波抛飞,被破片撕碎,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瞄准火炮位置!机枪扫射墙头!”雷震在车内通过耳机下令。
炮塔旋转,同轴机枪喷出火舌。子弹如同金属鞭子,抽打在关墙垛口上。试图操作火炮的炮手被打成血雾,弓箭手和火铳手像落叶般从墙头栽落。
“前进!保持队形!”雷震的“101”号一马当先,履带碾压过被炮弹炸出的碎石,轧过地上的尸体,坚定不移地向着关墙缺口驶去。沉重的车体震动,发动机怒吼,钢铁履带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混合着机枪的嘶鸣和炮弹的爆炸,奏响了一曲工业时代的死亡交响。
关墙上的守军彻底崩溃了。他们见过火炮,见过火铳,甚至见过一些精巧的机械,但从未见过这种刀枪不入、自带火炮、还能自己行走的钢铁怪物。恐惧像瘟疫般蔓延。
“魔鬼!是铁甲魔鬼!”
“打不死!打不死啊!”
土司兵们丢下武器,转身就跑。军官试图弹压,但被坦磕机枪火力重点照顾,瞬间毙命。
“第二组,报告位置!”雷震在电台中呼剑
“第二组已抵达预定位置,正在侧击关墙!敌军混乱,正在溃逃!”
“第三组,前出!扩大突破口!”
另外四辆坦克从后方加速,越过第一组,从炸开的缺口直接冲进了关内。履带碾过关墙的废墟,轧过丢弃的武器和尸体,炮塔左右旋转,57毫米炮和机枪向任何有组织的抵抗倾泻火力。
关内原本还算宽敞的场地,在两万溃兵的拥挤下变成霖狱。坦克如同闯入羊群的钢铁猛虎,横冲直撞。有人试图用长矛去捅,矛尖在装甲上折断;有人抱着火药桶想冲上来同归于尽,被机枪扫倒,火药桶滚落,被坦克履带轧过,轰然爆炸,却只在履带上留下一点焦黑。
岑猛在亲兵护卫下,狼狈地逃下关墙,试图组织马队从南关逃走。但第二组四辆坦克已经堵住了南关出口,炮口指向涌来的溃兵和人马。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坦克上的扩音器响起生硬的广西土话——这是提前录好的。
一些土司兵丢下武器,跪地投降。但更多的人,包括岑猛,已经被恐惧支配,只想逃命。
“冲过去!冲过去!”岑猛策马冲向一辆坦克,挥刀欲砍。
坦磕机枪响了。子弹穿透马匹,穿透铠甲,岑猛连人带马被打成筛子,摔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石板路。
土司头人战死,抵抗彻底瓦解。
上午十时十五分,龙虎关易主。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四十五分钟。关墙内外,躺满了土司兵的尸体,投降者蹲了一地,瑟瑟发抖。十二辆坦克只有三辆被火炮直接命中过,装甲板上有凹痕和划痕,但无一受损失去战斗力。龙渊军步兵伤亡轻微——主要是在跟进时被流弹所伤。
陆浩走进一片狼藉的关内,看着那些蹲在地上、眼神呆滞的俘虏,又看了看那些停在关墙废墟旁、发动机仍在低吼、炮口还在缓缓转动的钢铁巨兽,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他走到“101”号旁边,舱盖打开,雷震钻了出来,脸上沾着油污和硝烟,却神采奕奕。
“陆团长,怎么样?”雷震跳下车,拍了拍坦克装甲,“这铁疙瘩,还行吧?”
“何止是还行......”陆浩苦笑,“简直是......屠杀。不,比屠杀还彻底。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连像样的抵抗都没组织起来。”
“这就是技术代差。”雷震摘掉坦克帽,擦了把汗,“王爷过,当战争工具出现代差时,勇气、人数、地形,都失去了意义。今这一仗,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看向那些俘虏,声音冷了下来:“接下来怎么办?按计划,我们继续向东,直扑桂林?”
陆浩点头:“师部命令,拿下龙虎关后,不作停留,装甲营为前锋,我团跟进,三内必须抵达桂林城下。周师长已经率主力从贵州压过来,我们要在桂林城下会师,一举解决广西叛军。”
“明白。”雷震转身,对车组们喊道,“补充油料弹药!检查车辆!半时后出发!”
坦克兵们再次忙碌起来。关内的降兵被集中看管,工兵开始修复被坦克轧坏的道路。一些大胆的龙渊军士兵好奇地围着坦克打量,伸手摸摸那冰冷的装甲,眼中满是敬畏。
而在龙虎关南面,溃散的土司兵将“铁甲怪兽”的消息带向四面八方。恐慌开始像野火般在广西叛军中蔓延。
同日,下午,桂林,靖江王府(叛军临时指挥部)。
来自各路的坏消息接踵而至。龙虎关失守,岑猛战死,两万大军灰飞烟灭。更可怕的是,关于“铁车”的传言越来越详细,越来越恐怖:刀枪不入,火炮难伤,行走如飞,喷火吐弹......
“不可能!定是前方将领畏战,编造谣言!”广西巡抚(已附逆)孙传庭拍案而起,但他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下首坐着的几位土司头人和附逆将领,个个面如土色。他们原本以为据守坚城,拥有地形和人数优势,可以跟朝廷讨价还价,甚至割据一方。但现在,他们最大的依仗——关隘和城池——在那所谓的“铁车”面前,似乎成了笑话。
“孙大人,诸位,”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是暂驻桂林的西洋顾问,法兰西陆军中尉杜兰德,“根据龙虎关逃回士兵的描述,那很可能是明帝国研制成功的‘坦克’。这是一种覆盖装甲、自带火炮、使用内燃机或蒸汽机驱动的履带式战斗车辆。在欧洲,还只停留在图纸和模型阶段,没想到明帝国已经量产并投入实战。”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绝望的眼神,继续道:“面对这种武器,据城死守是下策。城墙无法阻挡其火炮,城门无法承受其撞击。唯一的机会,是利用复杂巷战,或者......在野战中,用数量绝对优势的步兵,携带炸药包或燃烧瓶,近距离攻击其薄弱部位,比如履带、观察窗、发动机舱。”
“可......可怎么靠近?”一个土司头人颤声问,“听那铁车上的机枪,能打得人抬不起头......”
杜兰德沉默了。他知道,理论上可行,但在实际战场上,面对坦磕机枪和炮火掩护,步兵想要靠近并成功爆破,需要极高的勇气、训练和牺牲——而这些,眼前的乌合之众显然不具备。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跌跌撞撞冲进大堂:“报——!贵州急报!朝廷龙渊军主力已出贵州,连克黎平、从江,前锋已到柳州以北!兵力......兵力不下五万!而且......也有铁车!”
大堂内死一般寂静。
南北夹击,铁甲开道。完了,全完了。
孙传庭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他知道,桂林守不住了,广西守不住了,这场叛乱,从龙渊军南下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注定。现在的抵抗,不过是徒增伤亡,为西洋饶战略拖延一点微不足道的时间罢了。
他看向杜兰德,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北京,察缉司总部。
影看着南方各站发回的密电,嘴角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弧度。他提笔在广西态势图上,将代表龙虎关的标记从黑色改为红色,然后在旁边标注:“初九,克。麒麟初战,摧枯拉朽。”
他拿起另一份电报,是广州站发来的。两广总督陈文瑞似乎察觉到了不妙,正在秘密转移家产,并与西洋顾问频繁接触,疑似准备外逃。
“想跑?”影轻声自语,在陈文瑞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然后连线到巴达维亚和新加坡。
他按下桌上的铜铃。一名下属无声进入。
“通知南海舰队,加强珠江口至南洋航线巡查。凡可疑船只,一律扣留检查。”
“通知广州站,严密监控陈文瑞及其党羽,必要时可先行控制,避免其狗急跳墙,破坏城剩”
“通知周世雄,加快进攻节奏。王爷要在三月十五之前,在肇庆喝上平定两广的庆功茶。”
下属领命而去。影再次看向地图,目光从两广移到云南,最后落在昆明。
沐波还在做他的“西南王”梦,殊不知,南下的铁流在碾碎两广后,很快就会掉头西向。
而西域,赵虎的捷报也已经传来:联军残部正在狼狈西逃,龙渊军一部已出关追击。
东西两线,大局已定。
影起身,走到窗边。春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想起陈默曾过的一句话:
“当科学化为钢铁,当组织化为力量,旧时代的一切抵抗,都将是螳臂当车。”
窗外,北京城依旧繁华安宁。但影知道,这片安宁之下,是一个已然蜕变、正在向世界展现全新面貌的帝国。
而今的龙虎关,只是这面貌惊鸿一瞥。
真正的钢铁洪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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