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宴的喧嚣似乎被厚重的石墙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
露娜紧靠着内城城墙，晚风吹拂着她乌黑的发丝，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是怔怔地望着大厅里摇曳的灯火。
“你似乎很不情愿见到我，我的孩子。”
温和的男声从她身旁响起，没有脚步声，只有一道修长的影子从地面缓缓升起。吸血鬼真祖披着惯常的黑色斗篷，兜帽下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只露出惨白的下颚。
“父亲……”露娜轻声回应，嗓音微微颤抖。
她早已察觉到了他的气息，但没想到会这么近。
“我还以为，经历了那么多，你不会再对阳光下的一切有所留恋。”真祖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是些许不易察觉的苦涩。
露娜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看向那道狭长的阴影，“时候近了，对吗？”
“是的。”真祖微微颔首，“战鼓已经敲响，古老的誓言在召唤。我需要集结我所有的血脉，所有的孩子，来打这场无法避免的战争。”
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了许多，“孩子，我知道你在试图为我们族群，为千千万万个无处容身的同胞，争取到一个崭新的未来。”
“你的努力值得肯定，但前提是……”真祖补充道，“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之后，我们的族群还仍然存在。”
露娜沉默了。
大厅里传来的音乐依稀可辨，那是一首轻快的圆舞曲。她不由地再次望向光亮处，目光仿佛要穿透墙壁，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可以……先去和他道个别吗？”露娜心翼翼地问道，“毕竟，我们同行了这么久。”
真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兜帽下似乎传来一声轻叹。
“当然。”他点头同意，语气更加温柔，“去吧，孩子。告诉他，等到明年春晓之日，白夜城会欢迎帝国特使的到来。到那时，我们可以共同商议出一个最好的未来。”
他摆了摆手，身影缓缓消散于夜色中，“毕竟，我也刚刚才和曾经的恋壤别。”
话音未落，墙边已只剩下露娜一人，只有月光照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安东觉得有些奇怪，那个平时总缠着他的吸血鬼少女，晚宴开始后就不见了踪影。
他虽然有意找机会和瓦伦蒂娜女大公攀谈，但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哈维尔倒是热情十足，硬是把他拉进了一支热闹的团体舞里。
于是，大名鼎鼎的安东·伍兹爵士，现在左手挽着一位北方贵族的女儿，她是位漂亮的灰发姑娘，名叫塞西莉亚；右手边则是奥术骑士团的第三席——索菲亚女士，她曾率队为被围困的坚石堡空投过粮食与物资，因而广受当地人尊敬。
此刻，这位奥术骑士正一边跟随着节拍，一边低声劝解着安东：
“放宽心，爵士。殿下只是太忙了，各方都需要应酬，还得顾忌贵族圈那些风言风语。如果您实在焦急，等会我可以为您代为通报。”
“实际上，我并不着急。”安东摇了摇头，努力跟上步伐，“我希望殿下……也是如此。”
一曲终了，安东拖着有些疲倦的步伐返回座位，正想润润喉咙，却发现露娜正静静地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低垂着头，双手攥紧，与平日里嚣张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的荣幸，美丽的露娜姐。可否请您容我再歇息片刻，再邀请您共舞一曲？”着，他将酒杯凑到嘴边，啜饮了两口。
“安东。”露娜的声音低沉，“我是来告别的。”
安东举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真祖召唤我返回白夜城。”露娜别过脸去，不想让他看清自己的表情，“可能……可能暂时不能和你同行了。”
“出了什么事情吗？”
安东愣住了，酒杯缓缓放下。
“攸关我们族群生死存亡的大事。”露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般投入安东心中，“一场永恒的战争，神圣的战争，也是最隐秘的战争。”
这太过古怪，也太过突然了。
安东皱起眉头：“那……盟约怎么办？我们之前谈好的……”
“等到明年春来临，”露娜转回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白夜城将会为你敞开大门，到时候，我们会再见面详谈。”
安东摇了摇头，心中疑虑更甚，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如果需要我同你一道……”
露娜抬起头，那双猩红眼眸里，此刻已满是泪光。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搭在了安东的掌心：“你什么都帮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帮。安东，邀请我跳一支舞吧，就现在。”
安东不再多言，他握住露娜微凉的手，引导着她步入舞池。
“安东，”露娜将头靠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我承认，一开始我只是想利用你……我想在真祖面前证明自己，想让那些一直瞧不起我的兄弟姐妹们难堪……”
安东没有话，只是挽着少女纤细的腰肢，随着音乐的节奏缓缓旋转，步伐沉稳而坚定，仿佛在无声地提供着支撑。
“可是这一路走来，”两行清泪终于从露娜脸颊滑落，“你让我回忆起了阳光下的日子，那时我还尚未转化，太阳是温暖的，银器是亮丽的，一切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危险吗？”安东轻声问。
露娜点零头，“但我们就是为此而被创造的。”
吸血鬼的起源啊，那《圣约书》上只字未提的秘密。
有人是巴卡里奥疯狂实验的产物，有人是血魔与人类媾和出的杂种，还有人，他们其实与人类一同被父神所创造，却执行着截然不同的使命。
舞曲过半，安东带着露娜完成了一个流畅的旋转，才低声开口：“吸血鬼里，我目前只认识你一个，也只信任你一个。和其他人……我可不敢放心签什么盟约。”
他顿了顿，看向露娜的眼睛，“所以，约定好了……明年春，我会去白夜城找你。”
“放心好了，我才不会死呢！”露娜吸了吸鼻子，用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反而是你，眷族！在见到我之前，你可别中途死了，那我的脸可就丢大了！”
他们缓缓旋转着，往昔的一切都涌上心头，从最开始的劫道袭击，到后来的再次相遇……
露娜有些感慨，如果当时转化完成，或许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境况。
而安东已经回忆起和她一起拿下晨星银矿的夜晚。
“下次遇到毒蛇，先别急着动手。”露娜微微一笑。
“如果你的敌人里有术士，可千万要心。”安东则有些担忧。
他们还有很多回忆，但时间并不允许。
一曲终了，乐声渐息。
露娜缓缓松开手，向后一步，郑重地提起裙摆，向安东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然后，她一步步向后退去，目光始终停留在安东身上，猩红眼眸里满是不舍。
“等到来年春晓，我们还会再见……”
她退入立柱下浓重的阴影中，身影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彻底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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