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熄灭的刹那，整座鬼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猛地向上提拉。青石板地面龟裂如蛛网，缝隙中喷出的黑色气柱越来越粗，带着地下深处腐烂的腥气，将灯笼的红光染成诡异的紫黑色。陈观棋被气浪掀得踉跄后退，桃木剑拄地才稳住身形，剑刃上的回魂草火焰明明灭灭，映出他眼底的凝重——这不是普通的煞气暴走，是地脉彻底失控的征兆。
“疯子！你这个疯子！”灯娘子的红纱被气柱撕扯得猎猎作响，她指着陈观棋的手都在发抖，袖中的灯蛾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往外涌，每只蛾子翅膀上都沾着磷粉，落在摊位的冥器上，瞬间燃起幽蓝的火焰。那些玉雕的元宝、纸糊的车马，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化作腥臭的黑水，顺着石板缝隙渗下去，引得地下的嘶吼声越发狂暴。
陆九思在生门处快撑不住了。龙元玉佩的金光护罩被不断膨胀的黑气挤压，已经薄得像层蝉翼，他能清晰地看见罩外的景象：古槐的根系正从地下钻出，褐黑色的根须如同巨蟒，缠上了来不及逃散的游魂。一个提着灯笼的老鬼被根须卷住，灯笼“啪”地碎在地上，老鬼的身影在根须的勒绞下迅速淡化，最终化作一缕青烟被根须吸了进去，根须竟因此粗壮了几分。
“陈哥！这树成精了！”陆九思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死死按住胸口的玉佩，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玉佩上，让金光勉强维持着不溃散。他脚下的青石板突然向上凸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须根，像是某种活物的触须，正顺着他的靴底往上爬。
陈观棋余光瞥见生门的危机，心头一紧，反手扣住灯娘子的手腕。她的手腕冰冷如铁，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细看竟是细的灯蛾幼虫。“现在骂我没用！”他的声音被气柱的呼啸声吞没，不得不凑近灯娘子耳边，“你布了百年的局，不可能没留后手！怎么稳住地气？”
灯娘子被他攥得吃痛，眼神却依旧怨毒：“稳住？地脉已断，除非请动地枢支的镇脉法器，否则谁来都没用！”她挣扎着想甩开陈观棋，却被他越攥越紧，桃木剑的阳气顺着他的指尖渗入她的皮肤，那些皮下的幼虫突然躁动起来，让她痛得闷哼一声。
“少废话！”陈观棋盯着她的眼睛，“你袖中藏着的令牌，刚才闪光了。”
灯娘子浑身一僵。刚才气柱喷发时，她情急之下按住了怀中的东西，那半块令牌确实隐隐发烫。她没想到这子眼力这么毒，竟在混乱中看见了。地下的嘶吼声突然拔高，地面剧烈晃动，高台上的灯图枢纽“咔嚓”一声裂成两半，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更浓郁的腥气喷涌而出，竟带着淡淡的龙涎味。
“镇脉钉……在灯图最底下……”灯娘子终于松了口，声音里带着破罐破摔的绝望，“那是我用百年修为炼化的地钉，本想留着最后关头锁住阴龙，现在……你去转它！顺时针转三圈，能暂时钉住暴走的地脉，但最多撑半个时辰！”她突然从怀中掏出半块青铜令牌，上面“地枢”二字被血色浸透，“拿着这个！镇脉钉认令牌，没有它，你靠近就会被地脉煞气撕碎！”
陈观棋一把抓过令牌，指尖触到令牌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气浪顺着手臂冲上头顶，像是有团火在颅腔里炸开。他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这令牌里竟封存着如此狂暴的阳气，难怪灯娘子一直藏着不敢用。
“陈哥！根须过来了！”陆九思的惊呼声再次传来。陈观棋抬头，只见生门方向的古槐根须已经冲破了金光护罩的一角，缠住了陆九思的脚踝，少年正拼命踢腿，却怎么也甩不开，脚踝处的皮肤已经泛起青黑。
“九思撑住！”陈观棋将令牌塞进怀里，桃木剑在地面一点，借力冲向生门。沿途的根须不断袭来，他挥剑斩断，断裂的根须却像有生命般溅出黑血，落在地上又迅速长成新的根须。他这才明白，古槐早已和地下阴脉连成一体，斩草根本除不了根。
“用回魂草！”陆九思突然喊道，他看见陈观棋剑身上的回魂草纹路，“我爹娘过，回魂草克阴脉所生的邪物！”
陈观棋立刻反应过来，运起体内阳气灌注剑身，回魂草的纹路瞬间亮起金光。他横剑一扫，金光所过之处，根须像是被泼了沸水，纷纷蜷缩焦黑，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烧焦的糊味。他趁机冲到陆九思身边，一剑斩断缠在少年脚踝上的根须，扶着他后退：“你怎么样？”
“没事……就是有点麻。”陆九思咬着牙站起来，脚踝处的青黑正在扩散，“快去点灯图！我帮你挡着这些根须！”他从怀中摸出个的铜哨，是之前在阴差馆老者那里拿的，据能驱邪。他将龙元玉佩塞给陈观棋：“这个借你！阳气更足！”
陈观棋没接，反而将桃木剑塞给他：“拿着剑，别硬拼，实在不行就吹哨子，阴差馆的人或许还在附近。”他摸出怀中的半块令牌，“我去去就回。”
转身冲向高台的瞬间，他听见陆九思吹响了铜哨，哨音尖锐，竟真的逼退了一批根须。他心头微暖，脚下速度更快。高台的灯图枢纽已经彻底裂开，黑洞洞的洞口里不断喷出黑气，隐约能看见洞底竖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铜钉，钉身上刻满了与令牌相同的“地枢”符文——那就是镇脉钉。
陈观棋深吸一口气，将半块令牌按在洞口边缘的凹槽里。令牌与凹槽严丝合缝，瞬间亮起红光，洞口的黑气像是遇到了克星，纷纷退散。他抓住镇脉钉的顶部，入手冰凉，钉身竟在微微震动，像是在抗拒外来者的触碰。
“顺时针三圈……”他默念着灯娘子的话，运起体内阳气灌入令牌，令牌的红光顺着钉身蔓延，那些符文像是活了过来，开始流转。他用力转动镇脉钉，铜钉发出“嘎吱”的声响，每转一圈，地下的嘶吼声就减弱一分，地面的晃动也平缓一些。
当第三圈转完，镇脉钉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红光暴涨，将整个高台笼罩。陈观棋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钉身传来，像是要将他的阳气全部吸走，他死死按住令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半个时辰！记住只有半个时辰！”灯娘子的声音从台下传来，她不知何时走到了台下，正用袖中的灯蛾阻挡着漏网的根须，红纱上已经烧出了好几个破洞，“半个时辰后镇脉钉失效，你要是找不到替代的法器，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陈观棋刚想回话，突然瞥见灯娘子身后的根须中，藏着个熟悉的黑影——是之前在鬼市入口见过的阴差馆老者！老者手里拿着个罗盘，正对着高台的方向，罗盘指针疯狂转动，他嘴唇翕动，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那些靠近他的根须都诡异地绕开了。
“老先生！”陈观棋喊道，“您有办法彻底稳住地气吗？”
老者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红光中闪了闪：“地脉已伤，镇脉钉只能暂缓。要根治，得用‘阴阳调和’之法——需地脉亲的阳气，配龙元玉的阴气，再加上……”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灯娘子身上，“灯娘子的本命灯芯。”
灯娘子脸色骤变：“我的本命灯芯？那是我修炼百年的精元所化，给了它，我会魂飞魄散！”
“留着精元，等会儿地脉彻底崩碎，你同样魂飞魄散，还会拖上整个鬼市的游魂陪葬。”老者的声音平静无波，“灯娘子，你布此局本是为了救你弟弟，如今阴差阳错，或许能积些阴德，让他来世投个好胎。”
灯娘子的身体晃了晃，看向高台的方向，那里的红光中，陈观棋正死死支撑着镇脉钉，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砸在令牌上，溅起细的红雾。她又看向生门处，陆九思正挥舞着桃木剑，虽然动作生涩，却异常坚定，龙元玉佩的金光在他身后形成的屏障。
“好……我给。”灯娘子突然惨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个琉璃瓶，里面装着一点跳动的火苗，正是她的本命灯芯，“但我要亲眼看着你们稳住地气，否则就算魂飞魄散，我也要拖着你们一起！”
老者点点头，对陈观棋道：“先生，将令牌分出一半阳气给龙元玉持有者，让他站到‘休门’位置，我用罗盘引阴气入镇脉钉。灯娘子，你将灯芯掷向‘景门’，那里属火，能点燃灯芯，释放你的精元。”
陈观棋立刻照做，运转阳气，将令牌上的红光分出一道，射向生门的陆九思：“九思，去休门！”
陆九思接住那道红光，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脚踝的青黑瞬间消退不少。他应声冲向休门，沿途的根须被红光逼退，竟畅通无阻。
灯娘子颤抖着举起琉璃瓶，看向景门的方向。那里的根须最密集，像是一张黑色的网。她闭上眼，猛地将瓶子掷了出去，同时喊道：“阿弟，姐姐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琉璃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撞在景门的根须网上，瓶碎，灯芯落地的瞬间，老者手中的罗盘突然射出一道绿光，精准地击中灯芯，火苗“腾”地燃起，化作一条火线，顺着根须网蔓延，所过之处，根须纷纷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却不再生出新的根须——灯娘子的精元正在净化这些被阴脉污染的邪物。
“就是现在！”老者大喝一声，罗盘上的指针突然竖直，指向镇脉钉。陈观棋感觉到一股阴柔却精纯的力量顺着地面传来，与他注入令牌的阳气在镇脉钉中交汇，红与绿的光芒交织，形成一道螺旋状的光柱，直冲际。
地下的嘶吼声彻底消失了，地面的晃动也停止了。那些疯狂生长的根须失去了力气，纷纷枯萎，化作黑灰。高台上的黑气不再喷涌，洞口渐渐合拢，镇脉钉上的符文慢慢隐去，只留下淡淡的余温。
陈观棋松开手，瘫坐在高台上，浑身脱力。陆九思跑过来扶他，少年的脸上沾着黑灰，却笑得灿烂：“陈哥，我们成了！”
陈观棋看向台下，灯娘子的身影已经变得透明，像个随时会散去的影子。她对着高台的方向挥了挥手，嘴里似乎在着什么，却听不清声音，最终化作点点荧光，被风吹散。
老者收起罗盘，走到台下，对着荧光散去的方向拱了拱手，才抬头对陈观棋道：“地脉暂时稳住了，但镇脉钉的损伤需要时间修复。墨无常在龙门墟布的局，恐怕比这里更凶险。”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灯娘子留下的，你或许用得上。”
陈观棋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张残破的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条蜿蜒的路线，终点标着“龙门墟”三个字，旁边还有一行字：“龙抬头日，血祭诛仙台”。
“这是……”陆九思凑过来看，脸色微变，“我爹娘的笔记里提过诛仙台，是上古时期用来镇压毒龙的祭坛，后来被枢支改造过，成了他们养煞的地方。”
老者点点头：“墨无常要在那里用血祭唤醒毒龙，你们若要阻止，得尽快出发。这地图上标着条近路，能避开枢支的眼线。”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灯娘子的本命灯芯虽净化了根须，却也惊动霖脉深处的‘守脉灵’，它会跟着你们，若是你们心存邪念，它会第一时间吞噬你们。”
陈观棋和陆九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
“多谢老先生告知。”陈观棋站起身，将地图收好，“我们这就出发。”
老者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两人消失在鬼市出口，才转身走向古槐。古槐的根须已经枯萎，树下露出个的土坑，坑里埋着半块玉佩，正是之前灯娘子弟弟的残魂所化。老者蹲下身子，将玉佩埋得更深，叹了口气：“痴儿，总算……了了心愿。”
鬼市的晨光越来越亮，那些幸存的游魂对着高台的方向拜了拜，渐渐散去。青石板上的裂缝开始愈合，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场噩梦。只有高台上残留的淡淡红光，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灯油香，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地脉之争。
陈观棋和陆九思走出鬼市时，朝阳正好跃出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阴寒。陆九思摸了摸胸口的龙元玉佩，突然道：“陈哥，你守脉灵真的会跟着我们吗？”
陈观棋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桃木剑，回魂草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不管它会不会来，我们都得去龙门墟。”他握紧了装着地图的布包，“枢支想让毒龙现世，我们就偏要阻止他们。”
少年的声音清脆，在晨光中传得很远，像是在对这地立誓。远处的龙门墟方向，乌云正悄然汇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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