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边，打大牲口。”
张卫国没瞒他，但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进山打趟猎，“快，个把月就回。挣了钱，给你买带铁皮的新文具盒，买带香味的橡皮，买一摞一摞的新本子！”
他用儿子此刻最能理解的东西描绘着未来。
张若阳眼睛又亮了起来，对新文具的渴望暂时压过了离愁：“真的？拉钩！”
“拉钩！”张卫国伸出粗糙的指，勾住儿子那细嫩的指头，用力晃了晃。
一大一，指节分明与稚嫩，在这一刻紧紧相扣。
张卫国看着儿子信赖的眼神，心头那团为家人拼杀的热血，烧得更旺了，他必须赢，为了这盏亮在他生命里的灯。
林涵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
她轻轻拿起桌上那个沉重的油布包裹，塞进张卫国带来的那个蓝布包袱里，又把厚厚的牛皮纸信封仔细压在最底下。
“阳阳跟我，您放心。”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军饶承诺分量，“大院里有食堂，有托儿所，学校也近。您……千万保重。那东西，听很危险，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的，上边您可以挑选一队人马前去，不过不能太多。”
张卫国点点头，把包袱重新系紧，勒在肩上，那沉甸甸的分量，压着肩膀，也压着他的决心。
第二黎明前，色还是浓稠的墨蓝。
黑龙城火车站昏黄的灯光下，蒸汽机车的嘶鸣划破了寂静。张卫国背着蓝布包袱，像一座沉默的山，看向眼前的南下列车。
绿皮火车喷着浓烟开走后，站台瞬间空了，冷风卷着煤灰渣子直往人脖领里钻。
张卫国裹紧旧军大衣，转身大踏步走向军用电话亭，胶皮靴底踩在冻硬的水泥地上“咔咔”响，像敲着一面破鼓。
“喂？大龙？”他抓起黑色摇把电话，指头冻得发僵，声音却像淬了火的铁，“事儿定了，明儿个就得能走。对，那玩意儿邪乎，得带个帮手……啥？车？不是要车送人！俺要车进山！接斑！”
电话那头，李大龙的声音被电流扯得有点失真，带着点无奈。
“我卫国，你当那是谁家猫崽子呢？那是虎！五百斤的虎王！搁哪儿弄车装？整台坦克去？”
“整啥坦克！”张卫国梗着脖子，唾沫星子差点喷话筒上，“就后勤处那辆带篷的大卡车就行！那老家伙后面够宽绰！当年拉八头野猪都塞得下！算俺借的，油钱照扣！”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半晌才传来李大龙一声粗重的叹息。
“……行吧！真他娘是欠你的！车送给你都行，油给你加满！但丑话前头，路上要是出幺蛾子，惊了人伤了牲口，你子提头来见！”
“妥了！”
张卫国“啪”地撂下电话，嘴角咧开一丝狠厉的笑，像是猛兽嗅到了血腥，他搓了搓冻僵的手，又摇通了团结屯大队部。
接电话的是王会计，那大嗓门隔着电流都震耳朵：“哎哟俺的娘！卫国？咋又跑省城去了？找李强？那子跟他叔在粉坊推磨呢！等着，俺给你嚎一嗓子！”
电话筒里传来“滋啦”一声刺耳杂音，紧接着是王会计扯着脖子、能掀翻房梁的嚎叫：“李——强！你卫国哥电话！快过来，麻溜的！”
不一会儿，李强带着一身热腾腾的豆腥气和微微的喘息接过电话：“哟，卫国哥！？啥指示？”
“强子，拾掇家伙，进山。”
张卫国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砸进木头，“明儿擦亮，屯西头老榆树下等，带足干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兴奋低吼：“操！有活儿了？大的？”
“嗯，”张卫国喉头滚动，像咽下一口烈酒，“南边水塘子里钻出个成了精的鳄鱼祖宗，听皮比坦克甲还厚，牙能嚼碎铁轨！悬赏，这个数！”他对着冰冷的话筒，清晰地报出一个数字。
“嘶——”电话里传来李强倒抽冷气的声音，随即是拳头砸在土墙上的闷响，“干他娘的！等俺！指定到！”
刚蒙蒙透出点蟹壳青，团结屯西头那棵歪脖子老榆树像个佝偻的老哨兵，枝杈上挂满了冰溜子。
一辆军绿色的卡车像头沉默的铁兽，静静趴伏在冻得发白的土路上。
车头粗大的保险杠上凝结着白霜，后斗上方支着脏兮兮的帆布篷，篷布边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李强来得最早，裹着件翻毛老羊皮袄，狗皮帽子拉下来压住耳朵，背着他那杆用旧军毯仔细包裹的红缨枪，脚边扔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背包。
他正缩着脖子，跺着脚来回走动，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冽的空气里拉得老长。
驾驶室门“哐当”一声被推开，跳下来个穿着臃肿棉军服、脸颊冻得通红的年轻战士，鼻子头红得像颗冻萝卜。
他搓着手，冲李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李大哥，冻坏了吧？张团长让俺先来暖车！这铁疙瘩，冷不爱动弹！”
他哈着气，熟练地掀开引擎盖，一股白蒙蒙的热气混着机油味“噗”地腾起。
战士撅着屁股，拿摇把插进引擎口，憋足了劲，“嘿哟嘿哟”地摇起来。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和引擎艰难的“突突”喘息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张卫国是踏着第一缕惨淡的日头赶到的。
他同样裹着旧军大衣，但没戴帽子，花白的短发茬子上凝着细的霜花。
肩上斜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鼓囊囊的，里面硬物的棱角隐约可见——正是林涵给的那个装着54式手枪的油布包。
他手里还拎着个用麻绳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大号军用铝饭盒，沉甸甸的。
“卫国哥！”李强迎上去，声音带着兴奋的颤音，目光扫过张卫国的挎包，又落在他脸上，“都齐了！就等你了！”
张卫国点点头，没多话，先把那沉甸甸的铝饭盒塞进后斗里，发出“哐啷”一声闷响。
李强好奇地凑近闻了闻，一股浓烈霸道的熟肉香混合着某种奇特的香料味直冲鼻腔，是野猪腿混着几味深山老药炖出来的硬菜！
“给斑的？”李强咂咂嘴。
“嗯，垫巴垫巴，好赶路。”
张卫国拍了拍挎包，眼神锐利如刀，“家伙带了？”
李强拍了拍肩上枪管：“老伙计，擦得锃亮，新压的钢芯弹，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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