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剑噗通跪倒雪窝子里，对着那荒坟梆梆磕了仨响头，脑门沾满雪沫子。
“老班长啊……”他嗓子眼儿发堵，声音直颤悠，
“俺范大剑…对不住你啊！俺没护住你家独苗儿，让栓子…喂了那白毛畜生！”
寒风卷着他哽咽，刮得人心里也冷飕飕的。
“这些年，俺愧得慌！那玩意儿专掏人心窝子，邪性！俺寻思.........寻思是不是你怨俺没看好娃，招来的？”
张卫国和李强猫在枯树后头，听得真真儿的。
李强捅咕张卫国腰眼儿，挤眉弄眼，意思是：“操，敢情是为这事儿！”
张卫国紧绷的脸皮松动零，眼神里那股子刀尖似的怀疑劲儿消了大半。
原来不是勾结，是心病难熬，半夜跑坟头哭丧来了？
不过张卫国还不是太想相信这个反复无常的人。
黑子喉咙里的低吼也停了，歪着狗头，瞅着那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屯长。
范大剑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两个冻得梆硬的窝窝头，心摆在坟前雪地上。
“老班长，你.......你收着。俺范大剑不是人，可…可那玩意儿真不是俺招来的！
俺恨不得扒了它的皮，抽了它的筋！”
他抹了把脸，鼻涕眼泪冻成了冰溜子。
“要真是你.......你显灵招来的，今儿个俺就在这儿给你个交代！”
着，他竟“哗啦”一声解开了破棉袄，露出干瘦的胸膛，抓起一块带尖的石片就要往心口窝划拉！
“范叔！”
张卫国低吼一声，像头豹子似的从树后蹿出去，一把攥住范大剑的手腕子。
石片“当啷”掉雪里。
范大剑抬头，看见张卫国冷峻的脸和李强那惊愕的大眼，臊得恨不能钻进雪窟窿里。
“卫国？强子？你们……你们咋跟来了？”
他老脸涨得通红，想挣开，手腕子却被张卫国铁钳般的大手攥得死死的。
“哼，”李强抱着膀子走过来，“再不来，您老就要在坟头演一出‘剖心明志’了！范叔，你这心也太重了！”
范大剑像泄了气的皮囊，瘫坐在雪里，捂着脸：
“俺........俺没脸见人啊！屯里出事，俺总疑心是报应…”
“扯淡！”
张卫国松开手，把他棉袄裹紧，声音沉得像冻土，
“坟里埋的是打鬼子的英雄！是咱抗联的骨头！他能招个吃饶畜生祸害乡亲？范叔，你这脑子让猪油蒙了！”
一番话像重锤，砸得范大剑脑瓜子嗡嗡响。
他愣愣地看着张卫国，浑浊的老眼里亮起一丝光。
“那......那白毛畜生.......”
“是活物，就得弄死它！”
张卫国斩钉截铁，“跟你老班长没半毛钱关系！你这心结，该解开了！”
李强也道：
“就是！要报仇找那白毛畜生去！跟自己老弟兄耍啥横？赶紧起来，冻死了你闺女咋整？”
范大剑被两人架起来，腿还有点软。
张卫国捡起那两个窝窝头，塞回他怀里：“粮金贵，心意到了就行，回吧！”
回屯路上，范大剑步子轻快不少，好像心里那块压了多年的石头，算是被张卫国几句话给撬开了条缝。
“卫国，强子，叔.......谢谢你们了。”
他嗓子还有点哑。
“拉倒吧范叔，”李强摆摆手，“下回别整这吓人玩意儿就行！”
屯里，老朱披着件破皮袄蹲在张卫国家门口，旱烟锅子一明一灭。
见他们回来，老朱抬眼瞅了瞅范大剑红通通的眼睛和狼狈样，啥也没问，吧嗒了口烟。
“朱老，”张卫国走到老朱跟前，“范叔的心结解了，那白猴子，跟人没关系，是实实在在的山里祸害。”
老朱“嗯”了一声，吐出个烟圈：“那玩意，邪门！”
“所以，不能让它再惦记咱屯子。”
张卫国眼神锐利，“白我跟强子带着黑子，顺着先前那熊瞎子身上的爪印，摸到林子深处了，有点眉目。”
李强立刻接话：
“对！黑子闻着那味儿了，贼骚！就在老林子更深的山坳子里！”
老朱磕了磕烟灰：
“那地界，是野牲口都不爱去的背阴坡，早年鬼子在那儿挖过坑道，后来炸塌了半边山，邪性得很。”
“老朱，这趟，我跟强子得进去摸摸底，家里…得靠您老坐镇了。”
老朱浑浊的眼珠盯着张卫国，又看看旁边跃跃欲试的黑子，点点头：
“校我守着屯子，白和斑，也机灵着，你们......带上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灰白的骨哨，递给张卫国。
“老林子深处，这东西.........有时候比枪好使。真要碰上那白毛的，别硬扛，那东西太快。”
张卫国郑重地接过骨哨，入手温暖，带着老朱的体温。
“明白！”
李强一拍大腿。
“有黑子带路，有卫国的枪法，再加上您这宝贝哨子，管它白毛黑毛，给它来个一锅烩！”
第二蒙蒙亮，雪粒子又飘上了。
张卫国检查好五六半，背上帆布弹药袋，腰里别上了开山刀。
李强红缨枪擦得锃亮，斜背在身后，怀里揣着几个冻得硬邦邦的窝头。
徐若琴默默给两人水壶灌满热水，又把一包炒熟的高粱米塞进张卫国怀里，眼圈泛红：“当心点。”
“放心。”
张卫国捏了捏她的手，看向炕上还睡着的林涵，“守好家。”
黑子兴奋地在门口打转，皮毛黑亮，眼神凶悍，它知道又要进山了！
老朱抱着他那杆老套筒，冲张卫国点点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立在院门口，白安静地依偎在他脚边。
“走了！”
张卫国低喝一声，带着李强和黑子，一头扎进了风雪弥漫的老林子深处。
雪越下越大，林子里的光线昏暗，积雪深一脚浅一脚。
黑子低着头，鼻子贴着雪面，忽左忽右地嗅着，时不时停下来，冲某个方向低吼一声。
“是那味儿？”李强哈着白气问。
“错不了，”张卫国紧盯着黑子的动向，“比昨在熊瞎子身上闻到的浓多了，还带着股…铁锈似的腥气。”
路越走越偏，林子密得遮蔽日，枯死的树干像扭曲的鬼影。
雪地上几乎看不到其他野兽的脚印，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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