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跑开后，艾琳把箭杆放在桌上。她看着匠坊门口来往的人，有人搬木料，有人试弓弦，声音热闹。但她注意到几个老农站在远处，没走近，只是低声话，脸上的表情不像高兴。
她叫来屯长。
“最近工分登记有没有人提意见？”
屯长顿了一下才答：“有几个人了几句，开荒犁地的得分和画图的一样，不太合适。”
艾琳点头，没话。她转身走进文事堂，要来近一个月的工分簿。一页页翻过去，发现耕作、巡逻这些活计记的是总数，一一分，不分轻重。而技改组那边，李三带头做了五副弓，三架犁，直接记了双倍工分，还额外加了材料奖励。
她合上册子，问屯长：“赵婆这季出勤多少？”
“三十七，都在西坡带人翻地。”
“技改组呢？”
“李三二十二，学者十八，其他人加起来不到四十，但总工分比赵婆多了两成。”
艾琳把册子放回桌上。问题不在谁该多得，而在规则没写清楚。干一是一分，可有人干的是重活，有人干的是急活，还有人干的是能救命的活。现在全混在一起算，时间一长，谁都会觉得不公平。
她让屯长通知，下午在晒谷场开村民大会，所有干活的都来。
太阳偏西前，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老农居多，也有年轻些的。赵婆坐在前排，手里拄着拐杖，脸色沉着。李三站在边上，抱着胳膊，没看别人。
艾琳站在石台上，手里拿着工分册。她先没话，等人都安静了才开口。
“今叫大家来，是有一件事必须当面清。”
她翻开册子，念出第一项：“过去三个月，全村共开荒六十三亩，其中西坡三十亩，由赵婆带队完成。巡逻队每日轮岗，共记录一千零二十三人次。技改组耗用公仓铁料七斤、木料十二根、鱼胶三碗，做出复合短弓五副，省力犁三架。”
台下有人声议论。
艾琳抬手，声音不变：“弓在六十步外射穿三层皮甲，让哨岗少死三人。犁翻土更深，牛不累，人也不用反复推。这些，保的是谁？是所有人。”
她停了一下，看向赵婆。
“但你们的辛苦，我也看见了。风吹日晒，一锄一锄挖出来的地，不是纸上画个图就能有的。”
赵婆没动，也没话。
艾琳继续：“从今起，工分制度改两条。第一条，劳动量按‘基础工分’算，干一记一分，但重活、夜班、危险差事，加系数。比如守夜一晚算一点五分，下田抢收算一点二分，由组长记录，每月公示。”
有茹头。
一个年轻农夫问：“那技改组还拿那么多分，是不是太偏他们？”
“第二条。”艾琳接着，“创新和重大贡献，另设‘特别贡献奖’。不是随便给的，要集体评议。比如李三做的弓，经过测试达标，才给双分工分。以后每项成果，都要列明效果、成本、受益范围，大家看了再定分。”
李三终于开口：“那要是有人假装创新呢？”
“所有申请必须附证据，由三人组复核。成员轮流抽签，包括普通村民。名单贴出来，三没人反对才算通过。”
台下又静了一会儿。
赵婆抬起头：“那我家孙子病了两个月，我请假十，工分少了，日子紧，能不能多算点？”
艾琳早有准备。
“第三条，家庭有困难的，可以申请‘调节系数’。老人多、孩子、有人伤病的，核实后适当加分。但必须公开申请，由邻里作证，三人组审批。”
她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农夫站起来：“你核实，怎么核实？你又不知道我家几口人，吃多少粮。”
艾琳看着他。
“那你现在就，家里几口人，种了几亩地，上月用了多少工分换粮。”
那人一愣，但还是了：“五口人，两亩半地，我和爹下地，娘带孩子。上月换粮用了八分，修屋顶批了两分材料，还没拿到。”
艾琳让记账员拿来他的工分卡，对照登记本读出数据：出勤二十六，应得二十六分，扣除换粮和材料，剩十四分。又问：“你邻居，张四家，跟你同组，他家情况你知道吗？”
“知道，他们家四口人，地少一分，孩子上学，也紧张。”
艾琳转头对人群：“接下来，请两位邻人上来作证，看看他的真假。如果属实，他的调节申请优先处理。”
两个村民走上来，确认了情况。艾琳当场签字，批准他本月工分加百分之二十，用于换粮。
场上安静了几秒。
然后有人声：“这办法……能校”
赵婆慢慢站起来，拄着拐杖走到台前。
“我种了一辈子地，听过的规矩不少，能落地的不多。”她看着艾琳，“你的这些，写下来，贴出来，我们认。只要公道在纸上，我们也认字。”
她完，转身回到座位。
底下响起掌声，先是零星，后来连成一片。
散会前，艾琳最后了一句：“我们不是要比谁更苦，也不是要比谁更巧。我们要的是，谁干活，谁就有饭吃；谁出力，谁就有话。一起活下去，靠的不是一个人强，是一群人信。”
她完，把修订后的章程交给记账员，让他连夜刻在木板上，明一早挂在晒谷场。
太阳完全落下去，村里亮起灯。孩童在巷子里跑，喊着“新工分啦”，一家接一家传话。灶火升起，饭香飘出来。
艾琳没回家。她站在文事堂前的石阶上，手里还拿着那份初稿。屯长和记账员站在旁边，等着她安排明的事。
“第一批调节申请，明上午九点开始受理。”她，“三人组抽签，现场公布。技改组的新任务暂缓，先把旧项目补登记一遍。”
记账员低头记下。
屯长问：“李三那边要不要单独一声？”
“不用。”艾琳，“规则对谁都一样。他要是不服，也可以申请听证。”
她把纸折好，塞进衣袋。风从东边吹过来，吹起她的袖口，露出手腕上一道旧伤。
远处传来敲打声，有人在加固公告栏。新的木板已经备好，等着上漆。
艾琳抬头看了看。云层厚了，空气闷，像是要下雨。
她转身对屯长：“今晚多加一班夜巡，粮仓和药房重点盯。”
话刚完，一滴雨落在她脸上。
她没擦，只盯着村口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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