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镜的出现，以及那声情真意切的“沈老弟”，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沈渊平静的面容下激起了细微的涟漪。那张温润带笑、曾在他微末时多次施以援手的脸庞，此刻在司空摘星那句“心云镜”的警示下，显得格外刺目。
是巧合，还是精心安排的戏码？
沈渊心念电转，面上却瞬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激动，快步迎上前，一把扶住云镜的手臂，声音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慨叹：“云大哥！真的是你！没想到还能在京中再见！”
他暗中运转玉碟碎片，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仔细感知着云镜的气息、心跳、乃至最细微的精神波动。气息平稳，心跳稍快却符合久别重逢的激动，精神波动自然……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要么是云镜演技已臻化境，要么……司空摘星的信息有误？
“是啊，一别数年，沈老弟你已是名动下的镇抚使，为兄却还在总旗位上蹉跎，真是惭愧。”云镜拍了拍沈渊的手背，语气真诚，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与欣慰。
主位上的赵靖忠看着这“感人”的一幕，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更深了些，开口道：“看来云总旗与沈镇抚使果然是旧识情深。如此甚好，有云总旗从旁协助，沈镇抚使想必能更快熟悉司内事务。”
他这话，看似成全，实则将云镜直接推到了沈渊身边，其用意耐人寻味。
“赵大人考虑周全，下官感激不尽。”沈渊转向赵靖忠，拱手致谢，语气不卑不亢。
赵靖忠点零头，站起身：“接风宴已备好，二位，请吧。”
接风宴设在后衙的一间精致花厅内，并无其他官员作陪，只有赵靖忠、沈渊、顾清风以及作陪的云镜四人。席面不算奢华，但菜肴精致，酒也是上好的御酿。
席间，赵靖忠并未过多谈及公务，只是闲聊般问起沈渊在镇渊关的经历，以及一路上的见闻，言语间多有赞赏，但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渊应对得体，将能的部分娓娓道来，涉及自身秘密和敏感之处则一语带过。顾清风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偶尔在赵靖忠目光扫来时，回以冰冷的注视，让这位以手段酷烈着称的同知大人也感到些许不适。
而云镜则扮演着一个完美的旧友和下属角色，不时插话，回忆几句往昔在北镇抚司共事时的趣事，言语间充满了对沈渊的维护与敬佩，更是频频向沈渊和顾清风敬酒，气氛倒是被他烘托得颇为热络。
酒过三巡，赵靖忠似乎不经意地问道：“沈镇抚使此番回京，陛下隆恩，赏赐府邸，又赐下紫金鱼袋，可见圣眷正浓。不知沈镇抚使对接下来的司内职司，有何想法？是愿意分管案牍刑名，还是更倾向外出缉捕？”
这话问得颇有水平，看似尊重沈渊意见，实则是在试探他的立场和野心。分管案牍，意味着陷入衙门内部复杂的人事与文书工作；外出缉捕，则更容易立功，但也风险更大，且容易脱离权力核心。
沈渊放下酒杯，微微一笑：“下官初来乍到，于司内事务尚不熟悉，岂敢妄言？一切但凭赵大人安排。无论是案牍刑名，还是外出缉捕，皆为陛下效力，为朝廷分忧，沈某并无偏好。”
他将皮球又踢了回去，态度谦逊，却滴水不漏。
赵靖忠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笑道：“沈镇抚使过谦了。既然如此，那便先熟悉一下司内卷宗吧。近年来，京城内外并不太平，尤其是‘尊’逆党，活动愈发猖獗，沈镇抚使与他们打过交道，或能从中发现些线索。”
他挥了挥手，一名侍立的力士便捧上来厚厚一摞卷宗，放在沈渊面前的案几上。
“这些，是近三年来与尊组织相关的所有卷宗副本，便由沈镇抚使先行查阅。云总旗，你从旁协助，沈镇抚使有何需求，务必满足。”赵靖忠吩咐道。
“卑职遵命！”云镜连忙起身应道。
沈渊看着那摞卷宗，心知这既是工作，也是赵靖忠的又一次试探。他想看看自己这个“新贵”，在处理这些棘手案卷时，会展现出怎样的能力和倾向。
“下官定当尽心竭力。”沈渊拱手领命。
宴席散去，赵靖忠借口另有公务，先行离开。云镜则热情地引着沈渊和顾清风，前往安排给沈渊办公的廨房。
廨房位于北镇抚司衙门东侧，颇为宽敞，一应器物俱全。窗外正对着一片的校场，可以看到一些锦衣卫力士在操练。
“沈老弟，这地方你还满意吗？若有什么短缺，尽管跟为兄。”云镜笑着道，手脚麻利地帮沈渊整理着书案。
“有劳云大哥费心，已经很好了。”沈渊打量着廨房，目光最后落在那厚厚一摞尊卷宗上，“云大哥如今在司内，主要负责哪一块事务？”
云镜叹了口气，苦笑道：“还能是哪块？老本行，整理卷宗，协查些不大不的案子。比不得沈老弟你如今威风八面。”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不似作伪。
沈渊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卷宗，随手翻看，里面记录的是数月前一起商会货物被劫案，疑似与尊外围组织有关，但线索寥寥，已成悬案。
“尊组织行事诡秘，爪牙众多，确实难查。”沈渊似是无意地道，“云大哥在司内多年，经手卷宗无数，可曾发现他们有何规律？或者……司内是否有人，对此组织特别关注？”
他这个问题，问得颇有深意，既是在探讨案情，也是在试探云镜本人以及北镇抚司内部可能存在的“内鬼”。
云镜闻言，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沉吟道：“规律嘛……他们似乎对涉及上古遗迹、奇异宝物，或者某些特定人物的信息格外感兴趣。至于特别关注的人……”他压低了声音，“指挥使大人和赵同知自然高度重视，此外，南镇抚司那边似乎也插了一手，两边还为此闹过些不愉快。具体内情，就不是我这个层级能知晓的了。”
他提供的信息看似坦诚，却都是些模糊不清、或者众所周知的内容，并未触及核心。
沈渊点零头，不再追问，转而开始认真翻阅卷宗。顾清风则抱剑立于窗前，看似在观看校场操练，实则神念笼罩四周，警惕着任何异常。
云镜见状，便道：“沈老弟你先忙着，我去给你沏壶新茶来。”完，便退出了廨房。
廨房内只剩下沈渊翻动卷宗的沙沙声。
然而，就在云镜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沈渊翻阅卷宗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的神念捕捉到，在廨房外侧后方，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阴影里，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与云镜身上配饰（一枚普通的铁质腰牌）同源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并非传讯，更像是一个微型的、被动触发的监视法阵被启动了！
云镜刚才借故离开，是为了启动这个监视法阵？他想监听什么？
沈渊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翻阅卷宗，同时以神念对顾清风传音道：“有耳朵。”
顾清风微不可察地点零头。
片刻后，云镜端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回来了，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沈老弟，尝尝这雨前龙井，还是去年宫里赏下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喝。”
“多谢云大哥。”沈渊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随口问道：“云大哥，我记得你以前腰间佩戴的，是一块祖传的羊脂玉佩，怎么如今换成了铁牌？”
云镜闻言，脸上笑容微微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腰间的铁牌，叹道：“唉，来惭愧。前年家中老母病重，急需银钱，那玉佩……便被我典当换了药钱。这铁牌是司内制式，戴着倒也方便。”
理由合情合理，表情也无破绽。
沈渊点零头，不再多，低头抿了一口茶，赞道：“好茶。”
心中却已了然。那监视法阵的能量波动，确实与这铁牌同源！云镜在撒谎！他并非买不起一块普通玉佩，而是这铁牌，根本就是另有用途！
司空摘星的警告，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就在这时，廨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锦衣卫旗匆匆跑来，在门外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启禀沈大人！云总旗！不好了！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张威大人，在回府途中遇刺身亡！现场……现场留下了尊的标记！”
张威？沈渊脑海中立刻浮现出相关资料，此人是京城卫戍部队的中层将领，虽官职不算顶尖，但位置关键，掌管着南城一部分区域的防务。他竟然被刺杀了？还留下了尊标记？
云镜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什么？！张指挥使遇刺？什么时候的事？在何处？”
“就在半个时辰前！在崇文门大街！”旗急声道。
云镜立刻看向沈渊，语气急促：“沈老弟，命案发生在我北镇抚司辖区，又涉及尊逆党，案情重大，我们需立刻前往现场！”
沈渊放下茶盏，眼中寒光一闪。张威遇刺，尊标记……是巧合，还是冲着他这个新上任、被委派调查尊卷宗的镇抚使来的？
他站起身，对顾清风道：“清风，我们走一趟。”
无论如何，这桩突如其来的命案，都将他更深地拖入了京城这潭浑水之郑而身边的云镜，在这件事里，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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