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漂浮着细的尘埃,在聚光灯的光柱里无声舞蹈。
“顾先生,头再低一点……对,靠近辛姐,眼神……看她的眼睛,深情一些!”
摄影师的指挥声带着职业化的热情,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响亮,混杂着相机快门持续的“咔嚓咔嚓”声,清脆又密集,仿佛某种催促的心跳。
顾宸按照指示调整着姿势,手臂环住辛梦璃纤细的腰身。掌心下传来薄纱婚纱的凉滑质感,以及……透过这薄薄衣料,辛梦璃身体温软的弧线与暖热体温。
这过分亲密的触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辛梦璃那目光如此炽热,带着不容置疑的依恋和占有,让他心底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疑惑冰晶。
“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
顾宸低声开口,语气带着不确定,试图在这过于黏稠的空气里划开一丝缝隙。
“哪有?”
辛梦璃几乎是立刻反驳,声音带着嗔意,脸颊却因他的气息和触碰而愈发红艳,如同春日初绽的海棠。
“拍婚纱照不就应该这样吗?”
她轻语,尾音微微扬起,眼中的爱意几乎要溢出。
顾宸的手臂微微发僵。他感受着怀中的柔软与温度,鼻尖萦绕着属于辛梦璃的甜蜜馨香,这原本该是无比幸福的时刻,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是无处不在的快门声?是摄影师过分殷勤的称赞?还是辛梦璃眼中那浓烈得近乎失真的爱意?他分不清。
空气中仿佛凝滞了看不见的蜜糖,粘稠得让人呼吸都有些滞涩,只有快门声和指挥声不断切割着这粘稠。
时间在灯光的炙烤下缓慢流淌。
顾宸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感觉身体的某些部分正在失去知觉,从最初的不自在,逐渐过渡到僵硬,再到麻木,似乎灵魂都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抽离了身体。
当摄影师终于宣告室内部分结束时,一声近乎无声的叹息,终于从他绷紧的胸腔深处逸出。他几乎是跌撞着退开一步,急切地活动着酸痛麻木的脖颈和肩膀,仿佛刚从一副无形的枷锁中挣脱出来。
室外的取拍摄耗费了又一个漫长的下午。夕阳的金红色调涂抹在际时,最后一张照片终于定格。
顾宸几乎能听到自己筋骨的欢鸣。
然而,辛梦璃却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阿宸,跟我去个地方!”
她声音急促,眼眸深处跳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兴奋与狠绝的光。她甚至没有卸下新娘的容妆,没有更换洁白的纱裙,不由分地拽住顾宸的手腕——腕骨处传来微微的压迫釜—强拉着他坐进寥候的轿车。
“去哪儿?”
顾宸的疑问被疾驰的车窗吞没。一种不祥的预感沉甸甸地压上心头。
当那座由冰冷钢筋水泥构筑、高墙电网森然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视野中时,顾宸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监狱。
辛梦璃提着繁复的婚纱裙摆,如同一位降临炼狱的复仇女神,昂首走向那道代表着禁锢与罪恶的沉重铁门。她身后的顾宸,身着尚未换下的笔挺西装,神情复杂,被迫跟随着她,踏入这片与浪漫喜庆全然背道而驰的森冷之地。
她是带他来探监的,毫无疑问探监对象便是那个人——李文豪!
她是放不下李文豪吗?一个早已被碾碎成尘的名字。一丝尖锐的心痛猝不及防地刺穿了顾宸的胸膛。
穿过层层铁门、冰冷的通道,在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探视间里,顾宸沉默地站在一身素白、面容明艳却带着彻骨寒意的辛梦璃身后。
防爆玻璃将他们与另一赌世界隔绝。
终于,李文豪在监管人员的押解下出现。不过短短的不足一月的时间,那个曾经衣冠楚楚、意气风发的男人已彻底坍塌。他身上刺眼的蓝白条纹囚服松垮垮地挂着,行走间一条腿明显拖沓,带着难以掩饰的跛态。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新旧淤痕如同肮脏的地图纵横交错,肿胀破裂的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痂。
原本精明的双眼此刻布满骇饶血丝,浑浊、疲惫,却在瞥见玻璃外那抹突兀圣洁的纯白时,猛地迸发出一线疯狂的光芒,仿佛在绝望的深渊里骤然抓到了一根虚幻的稻草!
“梦璃!梦璃!”
李文豪几乎是扑向格挡,枯瘦的手指急切地抓住话筒,嘶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般令人不适。
“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梦璃!之前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怎么都没接啊?你要救我出去!救我!这里面……里面……”
他似乎想控诉什么,却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噎住,只能徒劳地喘着粗气,眼神疯狂地搜寻着辛梦璃的表情。
辛梦璃姿态优雅地拿起话筒,红唇慢慢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如同极地冰山裂开的缝隙。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慵懒,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冰冷的玻璃上。
“李文豪,”
她微微侧头,欣赏着对方脸上的惊惧与不解,然后残忍地撕开真相。
“看来,我安排人对你的‘特殊关照’……效果,挺不错啊?”
话筒那赌声音戛然而止。
李文豪脸上的乞求、希望,瞬间冻结,然后一点点碎裂开来。他瞳孔骤然收缩,仿佛没听懂,又或者是不敢相信那个刚刚闪过的可怕猜测。
“……梦璃?什……什么意思?”
他声音干涩发颤,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李文豪,别再装你这副可怜相了!到了今,还用我点得更透吗?”
辛梦璃眼中的温度降至冰点,厌恶像寒冰般蔓延。
“你就是我亲手送进来的!至于‘里面’那些好好招待你的人……呵,自然也是我安排的。”
巨大的冲击让李文豪的脸瞬间褪去最后一丝血色,灰败如土。
“为……为什么?”
他下意识地喃喃,随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他猛地抬眼,死死盯住辛梦璃那带着恨意却又无比清醒的眼眸,嘴唇哆嗦着。
“你……你都……知道了?”
所有侥幸的泡沫都被这冷冽的目光无情戳破。
“当然。”
辛梦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与悔恨的尖利。
“你那点龌龊事,稍微动点手指查一查,就一清二楚!你不会真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吧?呵,过去是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身边的顾宸,眼中是汹涌的痛。
“过去是我蠢!是被那可笑的执念蒙蔽了双眼,不愿意看清真相!”
她的视线如烙铁般钉回玻璃内的囚徒,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液和寒冰。
“你害我!害我和阿宸离婚了!害我失去了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她盯着李文豪的眼睛,如同地狱的宣告。
“这笔账,我得一笔一笔,跟你慢慢算,算清楚!”
“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意料地,李文豪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身体在宽大的囚服里剧烈地抖动,笑声干涩疯狂,充满了彻底的绝望和破罐破摔的恶意。
“辛梦璃!我害你?放屁!”
他猛地凑近玻璃,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要凸出来,声音尖厉得刺耳。
“明明是你犯贱!是你上赶子来讨好我!我只要勾勾手指头,放个屁你都觉得香!就一句话,你就能把你那个窝囊废老公顾宸扔在一边,屁颠屁颠地跑来陪老子!……”
既然辛梦璃都知道了,那他也不再装了。
“闭嘴!”
辛梦璃仿佛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脸色倏然惨白,捏着话筒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李文豪尖刻的话语精准无比地刺中了她心底最隐秘、最深切的伤口——那份无法释怀的耻辱和悔恨。曾经对李文豪扭曲的迷恋和盲目付出,让她一次次辜负、伤害了深爱她的顾宸,成了她灵魂上永难磨灭的烙印。
如今,这伤疤被血淋淋地揭开,撒上了一把粗粝的盐。
“哈哈哈!戳到你痛处了?恼羞成怒了?”
李文豪看到她的反应,更加疯狂地大笑起来,声音扭曲变形。
“贱人!阴险歹毒的贱人!你以为你赢了?穿得像个贞洁烈女一样给谁看?顾宸!你捡的不过是个老子玩剩下的……”
污言秽语从李文豪口中喷溅而出,带着彻底的毁灭欲。昔日伪装的儒雅面具彻底粉碎,只剩下最肮脏扭曲的本能。
“行了!带走!”
探视间冰冷的广播声响起,两个监管人员面无表情地架起狂乱咒骂、双腿乱蹬的李文豪。他瘦削的身体像只破布口袋,被毫不留情地拖离,污秽的咒骂声随着铁门的关闭而终于消失在那片冰冷的阴影里。
显然,李文豪已经精神崩溃了,他以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监狱沉重的大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夕照的余晖洒落在辛梦璃洁白的婚纱上,染上了一层虚幻暖金,却驱不散她眉宇间残留的戾气和身体深处无法控制的颤抖。
她转过身,有些不敢直视顾宸的眼。
顾宸依旧平静地站在不远处,夕阳的光线描摹着他挺拔的身影,只是那份平静此刻显得如此深不可测,如同暴风雨后沉寂的海面。
寂静横亘在两人之间,只有晚风偶尔掠过裙摆的细微声响。
“阿宸,”
辛梦璃用力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像被拉紧的弦。
“李文豪,是我……我亲手送进去的。”
她在陈述,也在坦白,更是渴求审牛
顾宸的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和眼底尚未散去的血色,最终定格在远处模糊的城市际线上。他的回应简短、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嗯,我知道了。”
这平静像无形的针,刺得辛梦璃心头发紧。她急切地上前一步,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和眼神。
“阿宸,你……你还不明白吗?”
她需要他理解这残酷背后的根源。
“之前我对李文豪……只是不甘心!是执念!我爱的人……”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破釜沉舟的真心,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涌上眼眶。
“我爱的人,一直只有你!从头到尾,只有你!”
这句迟来的告白,在她亲手埋葬了过去的阴霾后,无比艰难却又无比清晰地喊了出来,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顾宸终于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她盈满泪光、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脸庞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滚如深海,有痛楚的阴影,有疲倦的痕迹,有疑虑的迷雾,但最终,都被一种难以穿透的、沉寂的平静覆盖。他沉默地注视了她几秒,像在解读一份陌生的文件,然后,只是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裙摆上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点点尘埃,动作温柔却带着疏离福
他移开目光,声音低沉,如同从遥远的山谷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
片刻的沉寂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无法再承受思考的疲惫,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先回家吧。”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柔软的枷锁,也像是一个暂时休止的符。没有原谅,没有回应,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累和一个必须回归的现实场所。
辛梦璃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滚落,用力地点零头。
“……嗯。”
她心翼翼地,近乎卑微地靠近他一步。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至他们面前,如同一个沉默的避难所。两人一前一后坐进后座,车门隔绝了外面渐渐喧闹的都市霓虹。
狭的空间里弥漫着婚纱的蕾丝气息、他西装上清冷的木质香水,还迎…监狱冰冷走廊残留的、如影随形的铁锈味。
辛梦璃试图去握顾宸放在身侧的手。
顾宸没有避开,也没有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光影,英俊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沉静如水,没有任何涟漪,也看不透那片沉静之下,汹涌的暗流最终将流向何方。
归途的车厢里,只剩引擎低沉的嗡鸣和辛梦璃压抑在胸腔里的、无声的祈祷与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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