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刚漫过司马府的飞檐，蔡离的密信便被宫卫送到了案前。
司马熹捧着密信，这份带着宫卫一路疾驰的汗渍，还有蔡离隐隐的血渍，感觉到了一份沉重。
司马大人：
卑职自到邺城后，从未敢忘大人嘱托之半分。
卑职先谴人从燕国黑市分销商的散酒开始，溯源追查，多线并进，其间，越过三道经销商，最后锁定了货源地——邺城北郊外，清漪山庄。
前日，卑职带人欲闯入山庄搜查，竟遭庄内家丁持械阻拦，口称：若无邺城州府的搜查批文，无论缉私衙门还是宫卫队，都无权擅闯民宅。
卑职欲率队强行进入时，与其发生轻微械斗，卑职还不慎受了些轻伤......
山庄这般强硬抗拒搜查，卑职料定庄内必有问题，为避免激化矛盾打草惊蛇，只得命人守住山庄所有出口，再差人赴邺城州府申领搜查批文。不料，州府竟然是各种原因推诿，迟迟不得批复。
昨夜，卑职急令心腹趁夜潜入，终在庄内地窖里发现，去年出场的‘中山井酿’，足足120桶！且桶身封贴完好。
卑职听闻，中山井酿年均产量仅520桶，其中400桶供应官方，陶邑春展配额80桶，民间流通数不过40桶。
一座无名山庄，怎会藏有如此庞大数量的酒桶，此中必有蹊跷！
乞问大人，卑职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还请示下！
送信宫卫感叹道，这位蔡大人可真拼啊！当时，我们要冲入搜查时，被山庄家丁强硬拦住，结果发生了摩擦，混乱中，蔡大人头上不知被谁砍了一刀，血流如注。蔡大人捂着伤口，依然不肯退……，最后还是弟兄们把他硬架回来的。
司马熹指尖在案上轻轻叩击着，思考片刻后，对宫卫道：“让蔡离先撤下休养吧，也撤了山庄外围出口，留几个暗哨盯梢即可 。
宫卫愕然：“大人，此时撤围，岂非纵虎归山？”
“州府既已拖延，硬闯反落口实。”司马熹冷笑，“等你们拿到州府的搜查批文，恐怕地窖里的酒桶早已被转移或者销毁，既然抓不到实证，留在那里还有何用？”
之后，让他转去查两件事：一是山庄主饶真实身份，查他背后的关联；二是查下邺城州府，负责批文的官员背景情况。至于酒场的产量疑云，我亲自去查。
宫卫领命退去，司马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渐暗的竹影。
官方账本明明白白写着 “去年产能520桶”，扣掉官供和春展，山庄怎么可能私藏120桶呢？
要么是实际产量远不止520桶，或有6、700桶之多，账外多出的部分，都成了走私货源；要么就是酒场督监——郎勒，截留了官方配额，偷偷转卖。无论哪种可能，郎勒难逃其咎！
“得找公孙弘聊聊了。” 司马熹低声自语，旋即换上常服，命人先去公孙府通报，他随后就到。
司马熹刚到，便见公孙弘早已站在府门前迎接，脸上堆着热络的笑，拉住他的手，亲热得像多年老友。
“司马大人来得正好，老夫这儿正好来批新茶，正缺个懂行的人共品，可巧你就来了！”
在这微妙的关口，无论谁找谁，必然都是这般热烈欢迎的态度。对方能来，必然会带来消息，哪怕是疑问或求助，也一定会有自己迫切想要的情报。
二人寒暄着，在前厅坐下，两名婢女奉上好茶，低眉退下。
司马熹这便就开始聊起了中山酒场，表示年产520桶这数字，恐怕大有水分。
“呵，”公孙弘冷笑，“酒场督监郎勒，就是符弥的吏部安排的，有水分，老夫一点都不意外。”
他话锋一转，语带神秘，“还有件事，司马大人或许还不知道吧？昨日，君上秘密接见了‘茂源汇’的大掌柜。这个商号，可是燕国的商贸巨鳄，背后隐隐还有燕国官方高层的影子。”
“虽然不知道两人具体谈了什么，但君上见过那掌柜后，便让户部着手估值中山酒场的年利。依我看，君上是想把酒场经营权抵押给‘茂源汇’，换贷款呢！”
“抵押经营权？” 司马熹猛地放下茶盏，茶水溅出几滴，“那估值标准呢？”
“还能是什么标准？” 公孙弘撇撇嘴，“一定是按‘年供官方400桶’之外的产量算，也就是按每年120桶的陶邑价算！燕国商人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司马熹闻言，不由得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要这样，中山可就亏大了。且不别的，单是贡酒质量就难以保证。以往中山自营，供给官方全是酒场的‘头曲’精华，国宴招待、外交贡品，它必不可少啊。
一旦落到燕国商人手里，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赚钱，给官方供应的缩减头曲用量，用中曲尾曲充数。到时候，列国收到这等贡品，国宴上喝到次酒，丢的可是整个中山国的信誉和脸面！”
“还有陶邑春展！” 公孙弘接过话头，语气急切，“中山能在春展占着主展位，很大程度靠的就是‘中山井酿’这块金字招牌。每年春展光酒类收入，就占了商贸总收入的一成五。
各地客商奔着酒来，顺带也会买些其他商品，拉动整体商品销售。若经营权转让，我们连参展的酒都没有，难不成还要向燕国商人，买我们中山的酒来展？
司马熹点点头，补充道：“更致命的是配方。‘中山井酿’的配方，是中山国世代相传的国宝，藏着多年的老手艺和秘密，也是我们独一无二的文化根脉。
公孙弘又道：“一旦转让经营权，这配方怕是再难保密了......，以后，中山连这个拿得出手的产业都要没了。”
司马熹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陷入了沉思......
君上抵押酒场经营权，这是他的本意想法？还是这是符弥，亲燕派的算计？
经营权要是易主，酒场被外资接管，场内人事变动，旧账封存甚至销毁，都变得难以预期。到那时，他还怎么查 “账外酒桶” 的瞒报和走私线索？怎么揪出郎勒与符弥的利益关联？
蔡离想要强冲搜查清漪山庄的事，他司马熹既已得到消息，符弥必然也是啊，甚至可能比他更早。毕竟，蔡离是在强冲进庄失败，州府批文等而未得之后，才给他发的密信。
如果这是符弥的策划，那亲燕派这手棋，可谓连攻带守，简直绝妙至极啊！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尽快见君上，阻止他的这个念头。” 公孙弘望向司马熹，语气肯定。
司马熹接过他的目光，点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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