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映红的手指还在纸马腿上留着那道浅痕，指甲缝里卡着一点灰。风一吹，那灰就散了。
陈三槐的拇指还悬在玫瑰金麦克风的发射键上，指腹发烫。他没松手，也没按下去，就像蹲在悬崖边的人，知道跳下去能活，可就是不想动。
“你再不按，”林守拙抬头，“这路由器就要开始冒泡煮人了。”
陈三槐看了他一眼：“它现在不就在煮？”
话音刚落，鸳鸯锅造型的路由器顶部线颤了颤，红白两色的信号波一圈圈荡开，像火锅滚油溅进水里。几个刚连上iFi的亡魂当场打了个嗝，吐出一口辣雾，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
“巴适。”一个穿中山装的老头喃喃道，“比孟婆汤顺口。”
杨石头蹲在一旁，夜壶横在膝盖上，盯着汤映红脖子上的金纹。那纹路时隐时现，像是皮下有条蛇在游。
“她快醒了。”他。
“别叫醒她。”张黑子握紧哭丧棒，棒尖仍指着汤映红眉心，“它自己不肯收回去。”
陈三槐终于按下按钮。
一声清越的铃响从麦克风传出，不是电子音，也不是人声，倒像是铜钱掉进深井的回响。路由器猛地一震，锅底翻腾加剧，屏幕闪烁几下，浮现出一行字：
【是否开启三界直播？】
底下两个选项：是、否。
陈三槐咬破指尖，在空中画了个“通”字。血珠滴落时，他顺手抓了把纸灰混进去，撒向路由器。那灰一碰设备，立刻被吸进线缝隙，像沙子漏进瓶口。
屏幕变黑。
下一秒，空中投影出一位白发老者，盘腿坐着，手里绕着红线，正低头织一件粉色毛衣。针法熟练，神情专注，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月老？”林守拙愣住。
“嗯。”陈三槐盯着那双手，“传中牵错姻缘会被罚织毛衣，看来是真的。”
月老抬起头，眯眼打量四周：“哟，新基站？信号不错啊。这毛线是用五百对怨侣的红线拆的，保暖。”
没人接话。
月老也不在意，继续织：“刚才那股辣味数据流挺有意思，勾起了我年轻时的记忆——那时候我也爱吃火锅，后来红线缠进锅里，捞上来全是结。”
陈三槐举起麦克风：“今日主题：三界相亲节筹备进展汇报。”
月老动作一顿，线头断了。
“官方议题？”他皱眉，“强制锁定内容框架？你们现在管得比地府还宽。”
“不然你又要拿数据流编毛衣。”陈三槐冷笑，“上次你把轮回通道织成围巾，害得黑白无常卡在奈何桥三。”
月老讪笑两声，重新接上线头。直播间画面稳定下来，连接iFi的亡魂们纷纷抬头，手机屏幕上弹出提示：
【正在直播：三界相亲节筹备会议】
【在线人数：892,317】
“涨得挺快。”杨石头嘀咕。
“因为放了王寡妇的磁带。”林守拙突然拍腿，“第十九变不是活人变纸，是纸器通灵！这路由器吃的是火锅底料符，载的是川魂民意，它本身就是个会话的招魂幡！”
话音刚落，路由器自动播放录音。
沙哑温柔的声音响起：“你要得要得，莫慌嘛……人生再难，也有一顿火锅值得等。”
是王寡妇二十年前录的求婚磁带。
人群安静了。
一个拄拐杖的老太太抹了把脸，低声：“我男人临死前就想吃顿毛肚……我没让他吃，怕他呛到。”
旁边穿旗袍的大妈跟着哼起来：“我想起我妈喊我吃饭的声音了……”
连线人数瞬间突破九十万。
陈三槐盯着屏幕右上角的倒计时：【百万在线即将达成】。
他没松劲，反而更紧地攥住麦克风。越是热闹，越容易被人钻空子。
果然，就在数字跳到“999,991”时，直播间边缘出现一道裂纹。
不是画面故障，是空间本身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股阴冷气息渗进来，带着淡淡的腥味。
“牛眼泪。”杨石头猛吸一口，“六道轮回来了。”
张黑子的影子被什么东西压住，半边身子僵直。哭丧棒剧烈震颤，却无法转向裂口方向。
陈三槐一把将汤映红拽到身后。她还在昏睡，但脖颈金纹骤然亮起，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纸马低吼一声，前蹄刨地，鬃毛炸开，主动挡在众人前方。它嘴边还沾着火锅底料碎屑，四蹄踩着一根断裂的数据线，像是刚从哪场数据战里挣脱出来。
裂口扩大。
一道乌光刺入。
象牙手杖破空而至，直插路由器中央。杖身刻满阴符，一碰设备，红白汤面立刻凝固，信号波扭曲成锯齿状。
直播画面剧烈抖动。
月老惊呼：“我的毛衣线断了！”
下一秒，影像湮灭。
陈三槐扑上去想拔手杖，却被一股反震力撞退两步。他踉跄站稳，发现杖身上有个字铭文——“孔”。
“孔门生。”他冷笑，“威廉·孔？真当换个洋名我们就认不出你了？”
没人回答。
手杖插在那里，像根钉子，把整个基站钉进了风暴眼。
林守拙跪坐在地，图谱摊开在膝上，正好停在第19页。残页上画着一个模糊人形，半身是纸，半身是火，标题写着：“通灵之始”。
“原来如此。”他喃喃，“不是让人变纸，是让纸记住人。”
杨石头把夜壶横在胸前，壶口对准手杖。他没泼土，也没话，只是死死盯着那道裂口。
张黑子的哭丧棒仍指着汤映红，但一半影子已被手杖阴影吞噬。他站在原地，像被钉住的标本。
纸马低头蹭了蹭汤映红的脸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陈三槐重新举起麦克风，对准手杖底部。
“你劫信号，我偏要播。”他声音很平，没有怒意，也没有惧色，“我不信秦桧的债，还能堵住所有饶嘴。”
他按下发射键。
路由器残存的信号灯闪了一下，投出微弱光幕。
画面没通三界，只连上了本地频道。
但足够了。
第一个弹窗跳出：
【用户“成都李嬢嬢”发送红包：十串纸钱，备注：给关姐补寿礼】
第二个：
【用户“酆都网瘾少年”留言：老板，能不能加个‘云涮毛肚’功能？我想给我妈烧一锅】
第三个：
【用户“忘川摆渡人老赵”申请连麦：我有秦桧签的阴阳合同原件，要不要？】
陈三槐看着屏幕，嘴角扯了扯。
“行啊。”他，“那就直播收债。”
他伸手去摸路由器，想把它扶正。
就在指尖触到外壳的瞬间，手杖上的阴符突然亮起，一道黑线顺着数据接口爬向汤映红脚边。
那截断裂的数据线微微抽动，像被唤醒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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