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斜穿破木窗，竹匾里的金银花跟着风抖，碎影子乱爬。
苏瑶低头扒拉金银花，眼前一黑，木耙脱手，“咣”砸在脚上。
张捏着药袋冲过来：“咋了？”
苏瑶扶住竹匾：“晕，晒的。”
她最近蹲下去就起不来，夜里馋酸，李寡妇笑：“有了吧？”
张：“我干。”苏瑶摇头，转身蹲墙角就吐，酸水辣眼。”
李寡妇挎空篮：“真有了？”
苏瑶：“别瞎。”李寡妇：“怀三丫就这样，去卫生院！”
被李寡妇这么一，苏瑶心里也有些没底。她交待张看好药厂，自己往公社卫生院走。路上正撞见放学回来的陆星辰，孩子手里捏着片银杏叶。
“娘，你去哪？”星辰咔嗒咔嗒追。“卫生院，你回家。”“我陪。”
卫生院的王医生正给病人量血压，见苏瑶进来：“哪儿不舒服？”苏瑶把最近的身体反应了，王医生笑起来：“去验尿。”
拿着化验单回来时，苏瑶的手有点抖。王医生低头看了：“怀孕了，还是两娃！”
“什么？”苏瑶一时没反应过来。“怀孕了，双胞胎！”
窗外的梧桐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她把单子折成四折，内心别提有多高兴了。她想起陆战野临走前那晚，坐在炕沿边给孩子削木枪，等任务结束就打转业报告，往后好好守着这个家。
“得特别注意，”王医生一边写处方一边嘱咐，“前三个月最要紧，别累着，多吃点有营养的。”
苏瑶嘴里应着，走出卫生院才发现太阳都快落山了。她把化验单仔细折好，塞进里兜，手一直按在那儿，生怕弄丢。
回家的路上，看见陆宇轩和陆诗涵正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玩。陆宇轩用泥巴捏坦克，陆诗涵往上头插狗尾巴草。
“娘！”陆诗涵先看到她，举着狗尾巴草跑过来，“看我编的花，好不好看？”
苏瑶刚要蹲下回应，陆宇轩：“娘，你肚子是不是变大了？”
陆星辰在一旁拍他一下：“别胡！”
苏瑶忍不住笑出来，拉着三个孩子往家走。陆星辰不停朝她口袋瞄，皱着眉头问：“娘，你口袋里是啥？”
“回家再。”苏瑶。
刚到院门，就看见篱笆外停了一辆自行车。苏瑶心跳快了几分，快步走进院子——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给陆宇轩的泥坦克装轮子。
“爹！”陆星辰先喊出来，扑过去搂住男饶脖子。
陆战野回过头，胡子没刮干净，可眼睛亮得很。他把陆星辰抱起来，又朝苏瑶伸出手：“我回来了。”
苏瑶鼻子一酸，还没开口，陆战野就注意到她发红的眼眶：“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不是，”苏瑶掏出那张化验单，手仍微微发颤，“你自己看。”
陆战野接过单子，拧眉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眼里全是难以置信：“这是;好事啊”
“王医生，是双胞胎，怀了龙凤胎。”苏瑶声音有点哽。
他胳膊伸到一半又缩回去，最后只虚虚扶住她肩膀，声音发颤：“俩……真敢给我惊喜“
“爹！轻点儿！”陆星辰急得拽他衣角，“别把娘摔着了！”
陆宇轩也喊：“娘肚子里有弟弟！”
陆战野这才回过神，赶紧把苏瑶轻轻放下，手着抖，一个劲搓：“嘿嘿，我这是太高兴”
陆诗涵捡起地上的单子，举高了问：“这是啥呀？能吃吗？”
院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扑啦啦朝边飞去。李寡妇闻声赶来，人还没进院声音就先到了：“我啥来看！肯定是喜事！”
一见陆战野，她更乐了：“哎呦！陆同志回来啦！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呐！”
陆战野把三个孩子都揽到怀里，挨个亲了亲额头。陆星辰脸红红的，陆宇轩还惦记他的泥坦克，陆诗涵揪着他的军徽不撒手。
“啥时到的？”苏瑶给陆战野倒了碗水，碗边还沾着点玉米糊。
“刚回公社，先赶回家看你们。”陆战野接过碗，一口气喝了半碗，“部队批准我转业了，之后去县武装部。”
真的？”苏瑶眼睛一亮。
“真的，”陆战野从背包里取出个红布包，揭开是块花布，“给你扯的，做件新衣裳。”
陆诗涵凑过来瞧，伸手就要摸：“真好看，像新娘子穿的。”
陆星辰忽然想起什么，拉住陆战野的手：“爹，你知道不？我去bJ开会了！还在人民大会堂发过言！”
“知道，”陆战野笑着揉他头发，“队里都传开了，我陆战野的儿子是英雄。”
晚上吃饭，陆战野把苏瑶碗里的鸡蛋夹到自己碗里，自己啃窝头。苏瑶又给他夹回去：“你才回来，多吃点。”
“你怀着俩呢，”陆战野不肯接，“王医生是不是要补一补？”
“啥都不缺，”李寡妇端碗咸菜进来，接话道，“明我宰只老母鸡，给苏丫头炖汤。”
陆宇轩举着筷子喊：“我也要喝！”
“你喝啥？”陆战野刮一下鼻子，“这是给你娘补身体的。”
陆诗涵眨着眼睛：“那我给大娘唱歌！让弟弟妹妹快快长！”
完就咿咿呀呀唱起来，还是那首跑调的《我是公社社员》，把“公社”唱成“冬瓜”，逗得一桌人直笑。
夜里孩子们都睡熟了。陆战野坐在炕沿，借月光看苏瑶的肚子，手想碰又不敢。
“还没显怀呢，”苏瑶笑着拉过他的手贴上去，“现在啥也摸不到。”
陆战野的手很糙，带着握枪的茧，大手.轻轻贴在她腹上，像捧着什么珍宝。
“辛苦你了，”他嗓音有点哑，“以前不在家，里外全是你一个人撑着。”
苏瑶摇摇头：“你在前线，更不容易。”她想起那些等信的日子，往大队部，哪里跑，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陆战野心翼翼，从怀里摸出枚银戒指：“上次去县城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苏瑶戴在手指上。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戒指泛着淡淡的光。
“喜欢，”她靠上陆战野的肩，“比什么都喜欢，只要是你送的。”
陆星辰的册子中途掉在火车座位缝，他趴在哪儿，掏了半，结果只扯出半张封面，干脆拿来折了纸飞机，一下扔进河沟，飘走了。
窗外虫声乱叫，吵得人睡不着，她翻了个身，把脚搭在陆战野腿上，冰得他“嘶”地抽了口气。苏瑶想起刚认识陆战野那会儿，他还是个愣头青，在河边救起落水的她，红着脸“以后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如今他真做到了。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药厂的竹匾上凝了层薄霜。苏瑶正用抹布擦拭药瓶，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响，一抬头，看见二柱子，手举着个信封冲进来。“苏主任，县科研所送来的！”二柱子跑得急，棉鞋上有泥点，“是给你的聘书！”
苏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药瓶在掌心转了半圈。张凑过来看：“是不是上次的副所长？”
拆开信封，红绸聘书上烫着金字，“聘请苏瑶同志为县科研所，副所长”一行字十分醒目。苏瑶捏着聘书边角，忽然想起刚下乡时，在油灯下一页页翻读《赤脚医生手册》的情形。
快给陆同志看看！张比她还激动，“这可是大好事.”
话音刚落，陆战野在，从外头进来，军大衣领子上落了一层雪色。他刚从武装部回来，手里拿着红头文件，看见苏瑶拿的聘书，眼睛先亮了。
“你干嘛”苏瑶还没问完，就被他手里那张纸吸引了目光。
“部队批下来了。”陆战野把纸往桌上一放，“同意陆战野与苏瑶结婚”几个大字底下盖着鲜红的公章，“咱们能正式办手续了。”
两张红纸摞一起，颜色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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