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夜半,而此时此刻苏家栈的后园子里可谓热闹非凡。
数名身穿黑衣的侍卫守在文公公的屋门外,屋子里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还有铜铃的脆响声,更兼有一男一女叽哩哇啦又唱又念的声音。
苏绣搬了把太师椅,翘腿坐在不远处,一副坐山观虎之态,见云中锦三冉来,并未起身,兀自垂眼喝茶。
果不出所料,文公公的身份根本瞒不住苏绣,并且很显然,她非常清楚文公公是奔云中锦来的,因而才打发人去谯楼传话。
喻大人则在夹杂在园子里其他住客当中,伸头伸脑地看热闹,见云中锦来,颇为诧异。
“云大人,您怎么也来了?这热闹都已经传到谯楼去了吗?嘿嘿,若不是这苏家栈外人进不来,早就被看热闹的挤破门啦。”
云中锦着恼道,“什么都看不到,挤什么挤?”
“哈哈正因为看不到,这才有趣呀。”喻大人笑道。
“云大人有所不知,这黑巫与白巫两下里相斗已经多时了,不过平日都是你唱你的我跳我的,你摇你的铃我念我的咒,今日难得凑一块儿唱对台戏,胜负难分。这不,已经有人下注赌输赢了。”
云中锦环眼看去,果然已经有不少人押注,而那坐庄的,正是君无虞。
“奉劝喻大人一句,这热闹少凑为好,快回屋收拾行李,赶紧悄木吱地搬回州衙去住,否则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身为知州大人,好好的州衙不住,却住在本城豪华客栈里,着实不是个事儿,若是文公公看不过眼,回宫参喻大人一本,就够他吃不了兜着了。
云中锦好意提醒又不便破,那喻大人果然是个榆木脑袋,愣是想不明白,依旧嘿嘿笑着看人下注。
云中锦摇了摇头,径直往文公公屋子走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了。
“钦点江南巡检云中锦,拜见文大官人。”云中锦声道。
雪见上前与侍卫耳语了几句,想来同是大内侍卫,都是熟人,因而侍卫点零头。
“大官人嘱咐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我等也不敢违令,云大人就在这里看看吧,若是大官人愿意见您,自然会召您进去的。”
侍卫将门开了一条缝,云中锦往里一瞧,差一点气昏过去。
只见文公公裹着棉被坐在屋子正中间使劲打着摆子,已然是神智不清的状态。
一个浑身粘满五彩斑斓羽毛,象只大公鸡似地抖棱的女子,一个手拿着铃铛,满脸涂白膏的男子,两人象是打擂台似地,口中念念有词,围着文公公使劲转圈,转的速度愈来愈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云中锦认得,那女子是住在城西的巫女阿俏,惯用咒诅术,喜欢穿着花里胡哨的羽毛裳,自称“俏凤凰”,但因为她生来便面色黝黑,人们都唤她黑巫阿俏。
而那男子,则是住在城东的巫医方武,因他总是用白膏将自己一张脸涂得煞白,因而人们称他为白巫。
“胡闹。”云中锦斥道,“你们就是这样保护文大官饶?也没留个人在他身旁守着,万一有刺客,你们担当得起吗?”
“我们也想进去守着,可文大官人不让,是不想让我们看他病容,我等也着实无奈。”侍卫们甚是委屈。
云中锦哭笑不得,正所谓正主好办,副主子难伺候,就是这个理儿,这些侍卫也是够难为的。
“文大官人病了,去请郞中来瞧便是,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做甚?”云中锦只得道。
提起这事,侍卫们愈发的委屈。
“文大官人本来好好的,用过膳泡过热水澡就歇下了,也不知怎么地,躺下不久就犯起病来,是胸闷恶心,气喘不上来。”
“我等打听得这城里有个陆神医,本想去请他来瞧的,可大官人,陆神医曾是御医,恐识破他的身份,还是作罢了。可是,其他郎中大官人又看不上,没名堂的郎中他不瞧。”
云中锦不禁皱了皱眉,这个文公公在宫里呆久了,忒是讲究,病人还挑上郎中了?
“漕江城虽不比京城,可也是个州衙所在,难道就请不到一个大官人看顺眼的郞中?”
“有是有,只是大官人看上的郎中,那郞中却不想看他……”侍卫支支吾吾。
“郎中怎么啦?”云中锦沉声问道。
“那郞中也不进屋,只站在门前一瞧,便是一脸惊恐退了出来,给多少诊金都不想要了,拔腿便跑,还是我等追上去问的,他……”
“别吞吞吐吐的,快呀!”雪见催促道。
“那郎中,大官人住的这间屋子,是以前这家的公子住过的,那位公子不久前死了。离这不远之处,是以前一位富家公子哥被人阳的地方,凶手是曾经名满京城的瘸一刀。大官人一听,这病就愈发重了。”
这就妥妥的故意兼恶意了。
云中锦的目光狠狠扫过苏绣,大声道,“苏绣,你过分了。”
苏绣笑了笑,道,“郎中也没错什么呀,这屋子的确是我阿弟曾经住过的,那刘光耀也的确在这附近被涯,凶手也的确是瘸一刀,哪一句不是实情?”
“这位文大官人一来就趾高气扬的,左看右看他偏偏就看中了这间屋子,我还与他了,这屋子不好住人,他不信,非要住。嗯,我也就勉为其难啰,谁让他给的银子多呢?”
苏络是苏家栈的主人,主人住的屋子自然是最好的,文公公眼尖,就看上了最好的一间非要住不可,可谓九头牛也拉不回一心赴死的大头鬼。
云中锦道,“你不特意将文大官人往这屋子引,他又怎能看得上?你也可真舍得把阿弟的屋子舍出去让别人住。”
苏绣猛地起身,双目赤红盯着云中锦,定定地道,“你休提我的阿弟。”
“我也不想提。”云中锦道,“我只问你,屋子里那俩货,也是你搞来故意恶心饶吧?”
“非也非也,你们家文大官人本事可大着呢,一来漕江城就打听清楚了,城东有个摇铃郞,城西有个咒诅女,漕江人穷得叮当响,可他拿出白花花的银子一次请俩。”
苏绣闲闲地坐下来,道,“诶,漕江城也很久没这种热闹看了,要不我也不会这半夜三更的坐这喝风……”
“风”字尚未完,云中锦从门缝一眼瞥见,那黑巫阿俏正举着把刀朝着文公公刺去。
“住手。”云中锦立即大喝一声,欲冲进屋却被侍卫拦住,急得她一脚踹开侍卫,冲进了屋内。
所幸那位白巫已经徒手攥住炼,黑巫与他争抢,云中锦冲进去时,两人正滚在地上扭打在一起,白巫的手被刀割伤,鲜血滴了一地。
云中锦将黑巫从地上揪起来,此时侍卫亦醒过了神,立即将黑巫反拧了胳膊押下了,黑巫兀自冲着文公公口中念念有词,但无人能听得懂。
“阿俏,这位文大官人身上煞气重,要放血才能好起来。”苏绣替黑巫解释道。
“胡,没见过如此放血的。”云中锦冲着黑巫道,“,是谁指使你行刺文大官饶。”
“!”侍卫险些出了差子,正是气恼,因而下手极重,差点将黑巫的胳膊拧断。
黑巫又是叽哩哇啦一阵胡言乱语。
“阿俏没错,她一直就是这样给人驱邪治病的,信不信由你。”苏绣道。
君无虞等人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替黑巫话,指对地发誓,黑巫放血治病是拿手绝活。
“可我分明见她给人放血放死了。”白巫捂着受赡手道。
“她哪里是治病,分明就是咒诅害人,前几日被她害死的是个男娃儿,他娘悲伤过度也上吊了,他爹回家一瞧,也不想活了,径自跳了海,这事儿在漕江人人皆知。她这是一次害死一家人哪。”
云中锦对白巫表示赞同,适才黑巫举刀欲刺文公公是她亲眼所见,那举刀的姿势,那张阴毒的黑脸,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黑巫是在治病。
黑巫举刀,白巫夺刀,孰是孰非,显而易见。
“你不能把她带走。”苏绣道,“她是我请来的,若她是刺客,我苏绣也难逃干系。你干脆把我也带走好了。”
“你适才不是还‘非也非也’的,不是你请来的,是文大官人自己请的吗?”云中锦嗤笑道。
“文大官人一个外乡人,怎么请得动白巫黑巫?从来漕江人都是找上门去求他们驱邪治病的,没有请出门的道理。人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来苏家栈,等于是我请的。”
苏绣的理由一套一套的,还总得过去。
又道,“我以我的项上人头作保,若阿俏有罪,你尽管拿我的人头便是。”
苏绣此话一出,君无虞立即带领其他人纷纷站出来为黑巫阿俏作保。
“这……”侍卫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让她去吧。”文公公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来,虚弱地道。
既然文公公发话,云中锦也不好再坚持,只得示意侍卫放了黑巫。
黑巫尖声笑着,扬长而去。
屋子里剩下白巫,文公公指着摆在桌案上一盘银子,道,“都是你的了。”
却不料白巫摇了摇头,“我不要银子。”
文公公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白巫。
“不要银子,要什么?”
“我要五斗大米,要官米,不要漕帮的米。”白巫道。
这回轮到云中锦吃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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