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鲜红的数字，死死钉在意识的底部。那象征着死亡急速流淌的沙粒，凝固了。没有闪烁，没有跳变，仅仅是将血色的光焰硬生生地冻结在了这一格刻度上，如同一只永远不会再眨动的、冰冷凝视的独眼。
沙漏……漏不动了？！
刹那间，山的脑子一片空白。不是获救的狂喜，而是更深沉的、如同溺水者骤然被悬停在深渊之上的巨大茫然和更深的不安。这凝固的“10”，比任何一次跳动都更像一个诅咒，一个更庞大的未知陷阱张开的狞笑。剧痛依旧在全身蔓延，肺部每一次扩张都带着残水刺辣的痛感，铜符贴着胸口，不再是单纯的烧灼，更像一块被低温烧透的烙铁，持续散发着一种闷窒的、压抑的不祥温热。停摆的倒计时，仿佛抽走了他生命流逝的最后一点可感知的标记，徒留下一片死寂的、无法判断深浅的恐怖汪洋。
他的视线，无法从地上那具蜷缩的、头颅抵着巨大闸门铁条的人体上移开。那姿势太过绝望，透着一种临死前用尽所有力气也要试图“看清”门后地狱的疯狂。干瘪，这个感知无比清晰，仿佛生命力不是流逝，而是被某种无形的、贪婪的力量吸榨殆尽。蜡化腐败的气息浓重得几乎成了实体，混杂着铁锈的腥，钻进鼻孔，刺激着神经。
就在这极度死寂中！
滋滋……滋……
极其极其细微、仿佛微弱电流穿过硬木的声响！
是声音？！不！不对！
是感觉！源自身下冰冷湿滑的铁板！那感觉清晰无比地传递到山的身体——更像是一种…微弱的共鸣震颤？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在铜符那沉重而缓慢的共振刚刚消散的敏感神经上，荡开了一波涟漪！而且…这震动并非来自钢板深处，而是…几乎直接来自…
那具干瘪尸体的内部？！
像某种极其枯槁、接近石化的……骨骼内部，在被某种力量极其轻微地拨动？！
山头皮瞬间炸开！几乎下意识就想弹起来后退！但身体的剧痛和残存的理智死死摁住了他！不动！绝对不动！不能发出任何声响惊动这死寂之地可能潜藏的更恐怖之物！
那诡异的微颤只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半秒，快得像错觉。
然后，一切又陷入了沉重的死寂。
汗珠从山粘腻的额角滑落，砸在冰冷的铁板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响。
必须离开这里！闸门和这具尸体，这凝固的“10”，构成的是一幅令人窒息的死亡图景！他眼角的余光开始疯狂扫视四周，寻找任何可能的、通往远离闸门方向的路径。
狭窄的通道在他摔进来的方向（身后是那个水坑裂口）和闸门封锁的前方形成死路。唯一的拐角，就是刚才爬过来的、地势缓缓抬高的那一段，似乎通往更深邃的黑暗郑
他极其缓慢地、屏住呼吸，如同一条蠕动的蛆虫，开始向远离闸门、远离那具尸体的方向——也就是通往那未知上方的拐角——一点点挪动。身体每一次摩擦地面粗砺的锈结和尖锐的金属断茬，都伴随着皮肉被刮擦的刺痛。每一次落下，他都感觉胸口那凝固的铜符像一颗定时炸弹，在无声地计算着毁灭。那“10”，是暂停，还是等待某种更为惊心动魄的引爆？
挪开了一段距离，闸门的巨大轮廓和尸体在身后的黑暗光影中淡去了一些。山的心脏稍缓半拍，目光顺着地势抬高之处向前方探去。通道在此处似乎略微开阔了不足尺余，依旧是冰冷的钢壁。但在左手边靠上的位置，那片在昏暗光线下如同黑色血痂的厚重污泥附着物上……似乎有点……不同？
一团极其污浊、近乎和周围锈蚀物完全融为一体的东西半埋在泥里。轮廓…隐约像个…握紧的拳头？！
山的心猛地一跳！
那只蜷缩的…惨败人手？！水下那东西？！
不可能！它在水坑里！这个位置离水坑裂口已经有相当一段距离！水下的东西不可能这么快无声无息地转移到这干地上！
他强压下狂跳的心脏，忍着肩背肌肉撕裂般的疼痛，拖着身体又往前蹭了几步，距离那东西更近了些。
不是人手！
那似乎是一个金属物品……被厚厚的污垢包裹着……像是……一个残缺的……盒子……或者……碎片？
而且！那东西边缘的污泥，似乎有被手指…或者某种细长物体扒开翻动过的…细痕迹？非常新！就在不久之前？！
痕迹尽头，就在那团污泥的下方边缘……在极度昏暗的光线下，一片……微弱的……暗淡的……
……黄铜色？！
那色泽……那质地……
山的呼吸猛地一滞！一个让他寒毛直竖的联想闪电般划过脑海——02铜符！这黯淡的黄铜色，与紧紧嵌入自己胸口的02铜符…极其相似！只是更为破败、残损！
这东西……和铜符有关？！
几乎是鬼使神差，一股强烈的、带着恐惧却又混着致命诱惑的好奇猛地攫住了他！这东西或许……与这凝固的“10”、与自身的烙印……有某种联系？！恐惧催促他远离，但心中一个更深处的声音在尖叫：拿起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
指尖，冰凉麻木，还沾着污泥和血垢。他颤抖着，伸出左手，极其缓慢地、如同要去触摸一块烧红的烙铁，避开那团污物周围翻新的指痕，朝着那片微露的黯淡铜色……极其心地……探去！
指尖，终于碰到了！
冰冷！坚硬！边缘锐利！带着铜特有的微凉！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那片铜质的刹那！
“嗬……”
一声极其极其细微、仿佛喉咙被尘封千年后第一次艰难蠕动的……
……抽气声？！
炸雷般在山凝固的血液里爆开！！！
不是错觉！
源自身后！！
就来自那具……
头颅反仰、抵着巨大闸门铁条的……
……干瘪尸体！！！
山的身体瞬间冻结成冰！血液在刹那间凝结！搭在那片冰冷铜片上的手指彻底僵硬！甚至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大脑一片恐怖的白噪！
声音消失了。只有那一声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才从枯朽干裂的肺腔中挤压出来的、带着无尽尘埃的叹息，还粘稠地凝固在阴冷的空气郑
死寂。比之前更深重的死寂。那尸体……“活”了？！还是某种……尸变前的征兆？！
恐惧如同万钧铁砧，死死压住山的每一根神经。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巨大闸门阴影中，某种冰冷黏腻的视线似乎正聚焦在他的后颈！
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回头！任何动作都可能成为引爆点！
他只迎…继续！拿到那片铜！！
指尖用了几乎全部的意志力，抵抗着那几乎要抽筋的僵硬和骨髓深处透出的寒冷，一点点抠紧那块冰冷的铜片边缘。它嵌在泥里，似乎被卡得很紧。手指勾住，缓慢发力……
啵。
一声轻微的、如同拔出腐朽木塞的声响。
那块大约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布满污秽和厚重绿锈的铜片……被他带着黏连的污垢，从泥地里……抠了出来！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借着身体前倾的姿势，他将那块冰冷的异物闪电般收回！紧紧攥在了尚且完好的左手手心！一股混合着铁锈和铜腥的冰凉瞬间刺入掌心！同时，他也飞快地扫了一眼手中之物！
形状扭曲残缺！但上面的……纹路？！虽然被厚厚的锈蚀覆盖，模糊难辨，但那边缘轮廓，那上面隐约的、带着某种独特规律的点线凹槽…和嵌入自己胸口的02铜符！绝对同源！！
但还不止于此！
就在这块边缘锋利的残缺铜片上！
在污泥最薄的断口处，在铜质本身的凹槽内部……极其艰难却又清晰地……
镂刻着一个数字——
“09”！！！
02……09……
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眼前骤然发黑！脑中只剩下铜符燃烧烙印时的剧痛倒影，以及那三个血红凝固的数字……10！
这两个数字仿佛带着无形的魔力，瞬间在他紧握铜片的手心炸开！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痛猛然从中爆发！并非物理的锐利，而是如同无数极细的、冰冷腐朽的铁丝，顺着他的神经末梢，高速旋转着刺向大脑深处！这股力量冰冷、粘稠、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岁月腐败感！
“唔！”山痛苦地闷哼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猛烈痉挛了一下！左手的伤口瞬间裂开，鲜血“嗤”地一下涌出，瞬间浸满了掌心和那块冰冷的“09”碎片！血与冷硬的铜符碎片、滑腻的污泥交融，产生一种极其怪诞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触福
与此同时！
胸前那凝固的02铜符处！那如同被钉死的“10”，在意识深处猛地爆出万丈血光！红光疯狂闪烁！像一个垂死挣扎的心脏在强光下强行搏动！红光并非灼热，反而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穿透力，狠狠冲击着山的视觉神经！伴随着一种如同巨大锈蚀铁轮碾过冰面般令人牙酸的……精神尖啸？！
两种力量！源自两片残符！在他紧握着“09”碎片的手掌处、在胸前“02”烙印的位置，隔着血肉骨骼激烈地、无声地碰撞、撕扯、侵染！试图争夺某种控制权！左手的冰冷腐朽在向上侵蚀，胸口的红芒在向下镇压！仿佛有两个无形的恶魔，以他的身体为载体，在惨烈厮杀！
这骤然而至的、源自大脑和灵魂层面的双重折磨，让山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几乎要被撕裂！他能感觉到自己握着“09”碎片的手在剧烈地抽搐，手臂的肌肉扭曲绷紧到了断裂的边缘！伤口流出的血浸透了铜片，流淌过手腕，滴落在冰冷的铁板地面上，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就在这时！
毫无征兆！
咯……咯嘞……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的……骨骼摩擦声！
再一次！
从那具蜷缩的、抵着闸门铁条的干瘪尸体……的方向传来！
这声音比刚才的抽气声更加实质！带着一种如同潮湿柴禾被慢慢压断的滞涩感，在死寂的通道里清晰地传播开！
山僵硬的脖颈，在那两股力量撕扯剧痛的间隙，在极度的恐惧驱使下，极其极其缓慢地……侧转了一点点角度……
眼角的余光，艰难地捕捉到了令他血液彻底冰结的一幕——
那尸体僵硬的、头颅反仰后抵着粗大锈铁条的后颈处……由于头颈反仰的姿势和某种未知的变化，本就异常枯槁的颈部皮肤和肌肉组织……在那一片惨白的、被冷硬铁条磨压的皮肉下方……
极其缓慢地……鼓起了一团！
像是皮肤下有什么……无法控制的、极其微的……异物……或者……某种活的东西……在一点点地……蠕动？！
咯嘞……声音再起！
这一次，伴随着那团微不可察的蠕动，山甚至清楚地“看”到——那原本死死贴合在冰冷铁条上、如同凝固蜡像般的干枯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丝极度微弱的、带着尘封腐朽气息的气流，艰难地从那唇缝间挤了出来！
同时！
一个更加清晰、却如同在耳蜗深处用生锈刻刀划出来的……破碎的低音节……混杂在骨骼的摩擦声里……
“卟……门……（bro…ther…）”
“嘎……别…过……来…（don’t……”）
声音支离破碎，如同两片生锈的铁片相互刮擦，带着深重的、仿佛积压了万载寒冰的痛苦和绝望！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山的心上！
门……？
别过来？！
这声音……虽已扭曲变形如同地狱受刑的哭嚎……
但其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曾经无比熟悉的…
带着一种少年记忆深处的青涩温暖和最后凝固的某种极端恐惧的……
音质底子？！
如同晴霹雳轰入山的意识！
他所有挣扎撕扯的剧痛，所有凝固的恐惧，所有关于铜符的混乱谜团，在这一刹那全部被一个足以颠覆认知的、无比可怕的念头彻底冲散！
他的眼睛因极度惊骇而凸出！身体的痉挛瞬间停止！死死攥着“09”碎片的手掌几乎要将锋利的边缘掐进骨头！他猛地、不顾一切地扭过头，视线越过不断滴落的汗水血水，疯狂地锁向那巨大闸门的幽暗深处！
门后……那持续流淌出冰冷阴风的漆黑之后……
刚才那声音……真的是……
这具尸体发出的警告？！还是……
闸门后面……迎…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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