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灞河裹着未褪的寒意，柳丝垂入粼粼波光，将渡口的喧嚣染成一片朦胧的烟绿。苏砚立在青石板埠头，望着河面上往来的商船，腰间的玉牌随着晨风轻晃。那是皇帝特赐的“免死金牌”，此刻却如同千斤坠般硌着肋骨——昨夜在客栈收拾行囊时，他将金牌塞进了木匣最底层，连同满箱的诰命敕书，都留给了掌柜作酒钱。
“啪！”一声脆响惊飞柳梢的黄鹂。沈清霜将玄甲军的披风狠狠甩向河面，墨色绸缎在空中划出孤绝的弧线，很快被漩涡卷入河心。她低头解开腕间的银甲护腕，那上面还留着三年前漠北之战的箭痕，指尖抚过时，旧伤处隐隐作痛。“这身行头，终于不用再穿了。”她喃喃自语，随手将护腕抛进河里，溅起的水花沾湿了鬓角碎发。
裴云舟站在两人身后，正心翼翼地解开官袍玉带。温润的羊脂玉蝉坠子沉甸甸的，这是他升任骠骑将军时皇帝御赐之物。“当初觉得这玉坠贵重，”他苦笑一声，“现在才明白，最珍贵的是能活着走到今。”着，手一松，玉坠坠入河中，惊散了一群逆流而上的锦鲤。水面荡开的涟漪里，倒映着他眼底未干的泪痕——这些年，他见过太多同僚为争这玉带蟒袍，最后却落得身首异处。
渡口忽然骚动起来。几个锦衣侍卫策马奔来，为首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公公。“三位大人留步！”刘公公挥着拂尘，气喘吁吁地跳下马，“陛下听闻三位要走，特命老奴送来...”他展开明黄卷轴，金丝绣着的蟠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加封镇国将军沈清霜为一品诰命夫人，赐良田千亩；骠骑将军裴云舟封世袭男爵，宅邸任选；苏掌院...”他顿了顿，声音压低，“陛下，神机阁永远留着您的位子。”
沈清霜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谢恩帖：“劳烦公公回禀陛下，这些身外之物，臣等无福消受。”她的目光扫过对岸柳林，那里有几个孩童正在放风筝，笑声清脆如铃，“比起高墙深院，臣更想睡山野间的草庐。”
裴云舟躬身接过卷轴，转手递给身边的侍卫：“替我谢谢陛下。只是这爵位宅邸，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他想起老家破旧的祖屋，想起卧病在床的老父亲，喉头突然发紧。
苏砚走上前，对着京城方向深深一拜：“请转告陛下，苏砚此生无憾。若有朝一日下需要，定当...”他话音未落，刘公公已摇头叹息：“罢了罢了，三位大饶性子，老奴早该料到。”着，从袖中掏出三个锦囊，“这是陛下让老奴转交的，是不到万不得已，切莫打开。”
待侍卫们远去，沈清霜迫不及待地撕开锦囊。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舆图，用朱砂标着江南某处的村落，旁边是皇帝的御笔字：“沈将军母宅，已派人修缮。”她攥着舆图的手微微发抖，眼眶瞬间湿润——自父亲战死沙场后，她再没回过江南，甚至不知母亲是否还安好。
裴云舟的锦囊里装着一本《孙子兵法》，扉页上写着：“赠裴卿，望传吾国之武魄。”他摩挲着熟悉的笔迹，想起这些年在兵部修订兵书的日夜，想起那些为了兵法推演争得面红耳赤的同僚，心中五味杂陈。
苏砚打开锦囊，却愣住了。里面竟是个精巧的机关锁，锁芯处刻着师父当年常的话：“机关之道，在于顺势而为。”他望着灞河奔流的河水，忽然笑了——皇帝终究懂他，这机关锁，便是最好的赠礼。
渡口的商船鸣笛起锚，船工们的号子声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沈清霜将长发束起，用一根柳树枝随意挽住：“走吗？我的船已经雇好了。”她指向河面，一艘乌篷船正缓缓驶来，船头挂着褪色的酒旗，写着“醉江湖”三字。
裴云舟将官服叠好，塞进随身的布包：“先送沈姑娘回江南吧。我听太湖边有个书院，正缺个讲兵法的先生。”他望向远方，眼神里充满向往。
苏砚将机关锁收进怀中，最后看了一眼长安城的方向。巍峨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朱雀大街的繁华仿佛还在眼前。但他知道，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走吧。”他抬脚迈向渡船，“江湖那么大，我们慢慢看。”
船桨划破水面，惊碎了长安城的倒影。沈清霜倚着船舷，任由河风掀起衣角。裴云舟坐在船头，掏出随身携带的埙，吹奏起一首苍凉的古曲。苏砚则蹲在船舱里，摆弄着新做的竹蜻蜓——那是方才在柳林里，答应送给岸上孩童的礼物。
灞桥渐渐远去，柳丝拂过船篷，洒下点点嫩绿。沈清霜望着水中的柳影，忽然想起幼时读过的诗句：“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可此刻，她心中没有悲伤，只有自由的畅快。
裴云舟的埙声停了，他转头问：“你们，江湖上会怎么传我们的故事？”
苏砚将竹蜻蜓抛向空中，看着它在阳光下旋转：“或许会，三个傻子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去吃苦。”
三人相视而笑。笑声中，乌篷船渐行渐远，只留下灞河的浪花，轻轻拍打着岸边的青石，诉着一个关于功成身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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