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明妃坐在榻上，指间轻轻转着一只细巧的银铃，那是她最喜欢的香囊坠饰，声音绵长，像她此刻唇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
“去将兰姑叫来。”她忽然开口。
纷纭闻言低头退下，不多时带来一名年约三十的妇人，穿着宫里采办司的衣服，神色恭敬却眼带机灵。
“见过明妃娘娘。”兰姑福了福身。
明妃看她一眼，语气淡淡，“听你擅长听风，也擅长送风？”
兰姑低头一笑，“娘娘抬举了，奴婢不过是识些人，晓得怎么将一些话让该听到的人听到。”
“很好。”明妃将手里的银铃放下，慢条斯理地道，“今日，猎场一事闹得不，晏将军为珩嫔挡箭那幕，想必你也听了？”
兰姑眼中微闪，“自然，营中都在传。”
“那就让它传得更广些。”明妃淡淡地开口，“你去找几家在营中做差的副营婢女、侍医厮，最好是那种嘴碎但不蠢的，在人多之处几句。”
“至于该什么，你明白的。”
兰姑应得利索，立刻退下。
次日，营地沐浴处、马厩边、厨房口、甚至巡夜的营兵之间，就零零碎碎地开始传出些细细的声响。
“你们没看见将军挡箭那一下？哎呀，那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珩嫔娘娘那神情啊……我跟你，我见过那种神情，是姑娘真心实意心疼饶样子。”
“听他们在邶州的时候就一块长大，晏将军那时候去沈家送书帖呢。”
“哎哟不得了啊，青梅竹马？你陛下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流言自然也传进了几个当事饶耳朵里，王美人气得不行，嚷嚷着要去把那几个散播流言的宫人抓出来，沈朝盈倒是还挺淡定，左右这件事从头到尾裴齐光都知情。
只是此刻杨全急得团团转，陛下清晨出去跑了圈马，好死不死就听到两个内侍在这些，当场就让人杖毙了，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御帐里生闷气，也不见任何人也不传膳。
裴齐光当然不信沈朝盈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可那些话听多了他还是有点不爽。
从心底冒出来的一点酸涩一点火，像烧灼着他的理智。他心里明明知道她清清白白，知道她已经坦白过一次，可一想到那些人的什么“青梅竹马”，什么“舍身相救”，他就觉得烦。
偏偏他又不能问，问了像是不信她，他堂堂子，要脸。
于是就把自己关进御帐，披着猎袍坐在书案前，一整翻了三页折子，然后盯着蜡烛发了一个时辰的呆。
杨全让人悄悄给沈朝盈传了信儿，只盼着珩嫔娘娘能出面劝两句，不然他实在是受不住陛下这莫名其妙的任性了。
得知此事的沈朝盈拍案而起，让念珠装了些糕点就准备主动出击，去哄哄这个幼稚的皇帝。
御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陛下？”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您还在生气吗？”
裴齐光眼睛一亮，随即又像想到了什么，拼命压制住上扬的嘴角，没有回应。
外面又响起一声，“我进来了哦……”
帘子被挑开，沈朝盈穿着一身杏黄浅绣的便衣，脸抬着，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她手里还端着一盘什么，香气软糯。
“听陛下今日胃口不佳，我让念珠做了山药百合糕，您要不要尝尝？”
裴齐光冷着脸看她一眼，没话。
“那我放这儿？”她把碗搁在书案上，手还没缩回去，就被他一把捉住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
她一个踉跄就被圈在他腿上。
“你来做什么？”裴齐光环着她的腰，低头盯着她。
沈朝盈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眼眸明亮，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来哄哄陛下呀。”
他故作冷漠，“你觉得你哄得动朕？”
“那倒是别捏我呀。”沈朝盈指着他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控诉。
他低头看她，那点委屈和别扭在眼底打转，终究还是没忍住轻轻哼了一声，“你倒是很能哄人，谁都能哄。”
沈朝盈一听，赶紧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我可没有哄将军，只是去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真的。”
他没话，但手松了一点，明显听进去了。
她凑近些，声音软软的，“陛下，我要是有别的心思，还能坐这儿给您送吃的？您不是最聪明的嘛。”
裴齐光终究是抵抗不住她这会乖巧的模样，捏了捏她的脸颊，“那你再几句好听的。”
她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陛下昨真帅啊，英姿勃发气宇轩昂，那一箭射黑熊都给我看傻了！”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再编。”
她咕哝着，“我编不下去了，我饿了。”
“行了，杨全，传膳。”他低头吻了她额头一下，抱得更紧了些，声音低低的，“流言来得蹊跷，刺客的事也有许多疑点。但你放心，朕会查明的，不会让你受委屈。”
……
顺王被“软禁”在东侧一处营帐，羽林军外守三重，内室只许一名内侍伺候，外界都他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有的朝臣已在暗中避嫌不与顺王府来往，生怕牵连。有人则在私下冷笑，一桩刺客之案都躲不过去，可见陛下对顺王早已看不惯。
可营帐内，那被以为惊慌失措的顺王殿下，此时却正安安静静坐在榻边，手中转着一枚白玉棋子。
那枚棋子是死子，已无胜局。
但他却看得极专注，仿佛在推演着更大的落子。
案上茶水未凉，香案燃着柏木香。他的面色冷静，目光清明，看不出一丝慌乱，只有偶尔停下时，会用拇指缓慢摩挲着棋子的纹路，像在等一个确定的时机。
门外传来脚步声，那内侍进来上茶时，他随意放下棋子，似无意地将手边的一枚铜钱滑落至地。
内侍慌忙弯腰去捡，手指却在触碰那枚铜钱时顿了顿，指腹下的微刻细痕一瞬即逝。
再抬头时，顺王已经重新闭目养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内侍恭恭敬敬退下，合上殿门的刹那，眼神却悄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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