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的日头毒得很，磨香棚的麦秸堆得比人高，赵铁柱正用叉子把麦秸往棚角挪，周丫抱着木瓢跑进来，瓢里装着刚摘的野草莓，红得发亮。
“赵叔，王奶奶让你去晒麦种！”她把草莓往石桌上一放，蹲在麦秸堆边数秸秆，“这麦秸能编篮子不？俺看见李奶奶用它编过。”
赵铁柱擦了把汗，往麦秸上踩了踩：“能是能，就是你这手嫩，怕是会扎着。”他捡起根光滑的麦秸，“先学编草绳，编好了能捆粮食，还能给磨盘当垫。”
狗蛋扛着捆新割的麦秸进来，裤脚沾着麦芒：“俺爷这麦秸烧火最好，耐烧还不呛。”他把麦秸往灶边扔，“王奶奶正蒸麦仁饭，要多烧点麦秸，饭里带点焦香。”
张大爷坐在磨盘边，手里捏着根麦秸，正慢悠悠地编蚂蚱：“烧火可惜了，编点玩意儿给孩子们玩，比啥都强。”他编的蚂蚱翅膀张开，麦秸的黄配着草绳的褐，像活的一样。
周丫眼睛一亮，抓过麦秸就想学，结果被麦芒扎了手，“哎哟”一声把麦秸扔了。“咋这么扎人？”她噘着嘴吹手指，指尖红了一块。
王奶奶端着蒸好的麦仁饭出来，饭香混着麦秸的焦味，在棚里漫开。“慢点编，”她给周丫的手指抹零猪油，“麦秸得选最上面的，那儿的秆软，芒也少。”
狗蛋不服气，捡起根粗麦秸就编：“软的没劲，编出来的玩意儿一碰就散。”他想编个篮子，结果麦秸太硬，折的时候“啪”地断了，还溅了他一脸麦糠。
“你看你，”张大爷敲了敲他的脑袋，“编东西得顺秆的性子，硬的编筐底，软的编筐沿，就像做人，该硬时硬，该软时软。”他拿起狗蛋的断麦秸，“这秆能编筐腿，短点正好。”
赵铁柱把麦秸分类，粗的捆成捆放一边，细的摆在石桌上：“粗的留着编囤底，防潮；细的编草席，铺在磨盘边，坐着舒服。”他拿起细麦秸，三两下编出个垫子，递给周丫，“垫着坐，别凉着。”
周丫垫着草垫，学着张大爷的样子编蚂蚱，编到翅膀时总也弄不好，急得直跺脚：“咋总是歪的？”她把编坏的蚂蚱往麦秸堆里一扔，“不学了，太难了！”
“别急，”赵铁柱捡起她编的蚂蚱，“你看这肚子编得多好，就差翅膀了。”他用麦秸在翅膀处加了两针，歪歪扭扭的翅膀立马服帖了，“你看，稍微改改就成了。”
狗蛋也在旁边编，他想编个推车，结果车轱辘总也圆不了，气得把麦秸往地上摔：“还不如烧火呢！编这破玩意儿有啥用？”
“咋没用？”老周扛着锄头进来，裤脚沾着泥，“当年我追你周奶奶时，就用麦秸编了个花篮子，里面装着野菊花，她才答应嫁给我。”他捡起狗蛋的推车，“轱辘得用湿麦秸编，干了自然就圆了。”
编到半下午，麦秸堆忽然塌了一角，露出个黑糊糊的东西。周丫吓得往赵铁柱身后躲：“啥呀？是不是蛇？”
赵铁柱拨开麦秸，原来是个旧竹筐，筐里装着些干硬的麦饼，饼上还沾着点麦秸，像被人特意藏在这儿的。“这是谁藏的？”他拿起块麦饼，掰了掰，硬得像石头。
“看着像前几年的，”王奶奶凑过来看，“那年麦收后下了场大雨，好多人家把麦饼藏在麦秸堆里防潮。”她闻了闻麦饼，“没坏，就是太干了，泡在水里煮煮，还能当口粮。”
狗蛋拿起块麦饼，往地上一摔，“咔嚓”碎成几块：“这能吃吗？比石头还硬。”
“你不懂，”张大爷捡起碎块，“当年闹灾荒，这麦饼能救命。我时候，就靠啃这硬麦饼，才没饿死。”他把碎块收进竹筐，“泡软了煮粥，给孩子们尝尝，让他们知道粮食金贵。”
老周看着竹筐，忽然：“这筐是李奶奶的！你看这筐沿的补丁，是她用红布条缝的，我见过。”他把竹筐往肩上一扛，“我给她送回去，不定是她当年忘了。”
赵铁柱继续扒麦秸堆，又找出个布包，里面是几件孩的虎头鞋，鞋面上的老虎眼睛用黑豆缝的，已经有点发霉。“这是谁的鞋？”他抖了抖布包，麦粒从鞋里掉出来，“看来也是藏粮时不心带进来的。”
周丫拿起虎头鞋，鞋码的，比她的脚还：“是不是石头的？”
“傻丫头，”王奶奶笑着摇头，“这鞋比石头岁数都大，怕是你娘时候穿的。”她把鞋往太阳底下晒，“晒晒还能穿，给石头当虎头鞋，辟邪。”
傍晚的阳光斜斜照进棚子，麦秸堆旁摆着孩子们编的玩意儿：歪歪扭扭的蚂蚱、缺了轱辘的推车、漏底的篮子，还有张大爷编的大蜻蜓，翅膀在风里轻轻晃，像要飞起来。
王奶奶把泡软的麦饼煮成粥，盛在粗瓷碗里，给每个人端了一碗。粥里放零红糖，甜丝丝的，带着麦饼的焦香。“慢点喝，”她给周丫吹了吹，“当年我坐月子，你爷爷就给我煮这个，比红糖鸡蛋还有营养。”
狗蛋喝得最快，一碗粥下肚，抹了抹嘴：“俺还想学编筐，编个大的，能装麦子那种。”
周丫也举着碗喊：“俺要编个钱包，装野草莓！”
赵铁柱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麦秸虽不起眼，却藏着不少本事。他往磨盘边的草席上躺了躺，麦秸的软混着阳光的暖，让人浑身舒坦。“明，”他对孩子们，“咱用麦秸编个稻草人，插在向日葵地里，吓唬鸟雀。”
“我来扎草人肚子！”狗蛋拍着胸脯喊。
“我来缝眼睛！”周丫晃了晃手里的黑豆，是从虎头鞋里掉出来的。
张大爷的烟袋锅在磨盘上磕了磕，火星落在麦秸堆上，又慢慢灭了。“这日子啊，就像这麦秸，看着碎，攒起来能烧火，能编物，能撑起日子的暖。”他编完最后一只蚂蚱，递给石头，“拿着玩，明咱编个更大的。”
夜色漫上来时，麦秸堆旁的灯笼亮了，光透过麦秸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像撒了把星星。赵铁柱往灶里添了把麦秸，火苗“噼啪”舔着秸秆，把棚里的麦香烘得更浓了。
他想，等明稻草人立起来，向日葵地里该更热闹了。而这些麦秸，还会编出更多花样，就像这日子，总在不经意间，冒出点新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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