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转身，再次走向那家“恒信地产”的门店，这一次，他的步伐更加沉稳有力。
推开玻璃门，一股混杂着灰尘、劣质香水味和复印机墨粉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里只有一个穿着廉价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年轻中介，正无聊地刷着手机，看到苏成进来，尤其看清他那身明显价值不高的行头和疲惫的神色，年轻中介眼里的热情瞬间冷却了大半，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看房？”
苏成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直接指向橱窗那张“清河湾”的房源纸：“这套，清河湾，3栋2单元502，现在什么情况？能看吗？”
年轻中介明显愣了一下，清河湾？那可是他们店里最头疼的滞销盘之一！位置偏得离谱，配套几乎为零，去看房的客户十个有九个半都是骂骂咧咧回来的，眼前这个看起来经济状况就不怎么样的男人，居然点名要看那套？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了苏成几眼，语气带着点敷衍和不耐烦：“那套啊？可以看，不过我得先清楚，那地方离市区远着呢，公交都没几趟，周围全是荒地！价格看着便宜，买了就砸手里！您……确定要看？” 他特意加重了“砸手里”三个字，潜台词是：你买得起吗？别浪费我时间。
苏成对他的态度视若无睹，只吐出两个字：“钥匙。”
年轻中介被噎了一下，心里暗骂一声“穷鬼还装大爷”，但也不好直接拒绝客户，只能不情不愿地起身，在钥匙柜里翻找起来，嘴里还嘟囔着：“行行行，等着，先好，来回油费您得意思一下……”
苏成没理会他的牢骚，目光沉静地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思绪已经飞向了东北角那片现在荒凉、未来却寸土寸金的土地。
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端。
林晚晴坐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屏幕，脸色有些苍白，屏幕上是一封措辞严厉的邮件，来自她的顶头上司赵经理，邮件指责她负责的一个关键客户项目的方案存在“重大疏漏”和“方向性错误”，导致客户“极度不满”，要求她立刻“深刻检讨”，并在下班前提交“详尽可行的补救方案”，否则“后果自负”。
林晚晴的手指紧紧攥着鼠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很清楚，方案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出在赵经理那个刚塞进项目组镀金的外甥身上，是那个草包外甥搞砸了客户会议的前期沟通，把数据弄错了！但赵经理为了保他的外甥，毫不犹豫地把黑锅扣在了她头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上次赵经理试图在饭局上对她动手动脚被她躲开并暗示拒绝后，这种穿鞋、甩黑锅的事情就层出不穷。
一股强烈的屈辱和无力感涌上心头，这份工作收入不错，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房贷、朵朵的奶粉钱、早教费、家里的日常开销……全都指望着它。她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尤其是在苏成又一次失业，家里经济状况雪上加霜的当口！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键盘上敲打“检讨书”和“补救方案”，每一个字都敲得无比艰难，带着沉重的屈辱。
家里，张桂芬抱着两岁多的朵朵坐在老旧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吵闹的动画片，朵朵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手摆弄着一个塑料玩具。
“朵朵啊，看什么呢？动画片多好看！”张桂芬捏了捏外孙女的脸。
朵朵抬起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外婆，奶声奶气地问：“外婆，爸爸呢？爸爸早上…哭哭？”
张桂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厌恶和鄙夷，她撇撇嘴，用一种夸张的、生怕孩子听不懂的语气道：“你爸？哼！那个没出息的窝囊废！又失业啦！工作都保不住，还有脸哭？哭给谁看呢？朵朵啊，你长大可千万别学你爸！没本事，就会哭鼻子！丢人现眼！”
朵朵似懂非懂地看着外婆刻薄的表情，嘴扁了扁，没再话，只是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摆弄着手里的玩具，脸上没什么表情。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苏成拖着长长影子的身影投射在清河湾区空旷冷清的沙盘模型上，年轻中介早已没了开始的敷衍，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耐烦和疲惫，他陪着苏成在这片只有几栋孤零零楼房、周围满是荒草和建筑垃圾的工地上转悠了大半个下午，听苏成问着各种在年轻中介看来极其“外斜甚至“可笑”的问题。
“这附近规划的地铁站，大概在哪个方位？”
“听东边那块荒地，未来可能有大型配套？”
“区南门出去，到规划中的主干道预留口有多远？”
年轻中介心里直翻白眼：还地铁？还大型配套？还主干道？做白日梦呢吧！这鬼地方，鸟都不愿意多拉一泡屎！眼前这人，要么是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纯粹来消遣他的！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看房之旅”。
“苏先生，”年轻中介终于忍不住了，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您看也看了，问也问了，这地方就这样，荒！偏！没配套！价格呢，是便宜，但便宜没好货啊！您要真觉得行，咱就回店里谈谈？不过我得提醒您，首付至少三成，还得贷款审批……” 他故意拉长流子，眼神瞟向苏成那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买得起吗？
苏成仿佛没听到他话里的潜台词，目光依旧沉静地扫过眼前这片荒芜的土地，在他的记忆里，三年后，这里将是塔吊林立、机器轰鸣、房价一一个样的沸腾热土！而现在，这份巨大的价值洼地，就在他的脚下！
“回店里。”苏成收回目光，语气不容置疑，“那套502，我要了。”
“啊？！”年轻中介猛地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仿佛听到了方夜谭。“您…您什么？您要买？全款还是……”
“定金。”苏成打断他，从贴身的衬衫口袋里掏出那张刚刚从李强那里借来的银行卡，动作平稳地递过去，“卡里有五千，先下定，合同和贷款手续，等我筹齐首付再办。”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中介，“一周之内，有问题吗？”
年轻中介彻底懵了，他看着那张普通的银行卡，又看看苏成那张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的脸，再看看眼前这片荒凉的工地……这人是疯了？还是深藏不露？五千定金虽然不多，但也是真金白银啊！谁会拿钱在这种地方打水漂？
“没…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苏先生您真是有眼光！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 年轻中介瞬间变脸，堆起无比热情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接过银行卡，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仿佛刚才那个满脸不耐烦的人不是他，“您放心！手续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带您回店里签认购书！这清河湾啊，绝对是潜力股！您就等着升值吧！”
苏成没有理会中介的吹捧，只是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着未来无限可能的土地，转身走向那辆沾满尘土的破旧中介看房车。
他的第一步，已经稳稳地踏了出去，而那张静静躺在他贴身口袋里的、印着五组相同号码的彩票，正散发着无声的、灼热的光芒。
风暴，即将来临，而他，已立于风眼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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